第041章


    傅瑤哭笑不得地瞥了眼謝遲, 她一直不大明白,為什麽謝遲能把有些話說得那麽理直氣壯,仿佛事情就合該如此一樣。


    果不其然, 謝遲麵不改色地看了回來,揚了揚眉, 仿佛是在問, “不行嗎?”


    傅瑤笑了聲, 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偏過頭去不看他。


    “你這樣的性子, 從小到大必定吃了不少虧,”謝遲慢悠悠道,“也不知被人騙了多少次。”


    他並沒有就此揭過這件事, 而是又繼續提起, 傅瑤有些意外,想了會兒後又道:“那倒也沒有, 我雖心軟了些,但又不是傻, 旁人是好是壞還是能分清的。”


    若非要認真計較的話, 她吃的最大的虧,還是在謝遲這裏。


    傅瑤是個很能看得開的人,從小到大家人將她護得很好, 也有薑從寧這樣知心的好友,的確沒經曆過什麽人心險惡, 最多也就是同齡的姑娘家之間的小心思, 無傷大雅。


    旁人若是待她不好,她就會自覺避開來,敬而遠之, 唯有對謝遲無計可施,也不舍得避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說話間,廚房那管事的婆子已經被傳到了正院來。


    聽了月杉的回話後,傅瑤偏過頭去看了謝遲一眼,隻見他仍舊漫不經心地坐在那裏,並沒有要起身避開的意思。


    按理說,這算是後院的事情,也不算是什麽大事,由傅瑤獨自處理就夠了。謝遲也是從來不會管這種小事的,但瞥見她那一副天真心軟的模樣,就總覺著不靠譜,索性就沒離開。


    那婆子進門時,頭一眼見著的就是謝遲,心驚之下竟絆了下,踉蹌了兩步。


    她是知道謝朝雲不在府中的,被傳喚到正院來時,慌了會兒,但很快就又冷靜下來。畢竟闔府上下都知道,新夫人是個年紀不大,麵軟心軟的,從來就沒為難過仆從,好說話得很。


    可謝遲就不一樣了。他雖從沒管過府中的庶務,可名聲在外,絕不是那種好糊弄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心狠,犯到他手裏,絕沒好下場。


    正院的丫鬟是謝朝雲親自挑出來的,聰明伶俐,口風也緊,去傳人的時候半個字都沒多說。一直到銀翹領著巧玉露麵之後,這婆子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心中一驚,強作鎮定地同她爭辯著。


    巧玉說她兒子對自己動手動腳,她則說是巧玉蓄意勾引,還翻臉不認人燙傷了自家兒子;巧玉說她因此有意為難自己,她則辯解說自己是按規矩辦事,是巧玉信口雌黃。


    這婆子是個老油條,又能言善辯得很,她知道自己若是認下此事,必然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竟真強撐著沒露怯。


    她又是怒斥巧玉構陷誣賴自己,又是抹著眼淚同傅瑤哭訴,老淚縱橫的。


    謝遲是最不耐煩聽這些的,眼皮跳了下,正欲開口直接了結了此事,餘光卻瞥見傅瑤的模樣後,又硬生生地止住了。


    他是沒管過後宅的事,但這些跟朝局政務比起來壓根不算什麽,道理也都是一樣的。這些事該傅瑤這個當家主母來管,他若是不耐煩橫插一手,看似是幫了傅瑤,實則反倒於長久無益。


    思及此,他最終還是耐著性子忍了下來。


    傅瑤一直是溫溫柔柔的模樣,聽著兩人的爭辯,並沒半點不耐煩。


    她的處事作風與謝遲大不相同,並不會由著自己的判斷直接蓋棺定論,而是講究個“事越辯越明”,若是有相悖的地方,大不了就再找旁人來問。


    有廚房那邊旁的丫鬟站在巧玉那邊指認了這婆子,順道還抖出幾件其他的事情來,都有跡可循,最後那婆子也撐不下去,跪在傅瑤麵前,一邊認錯一邊哭,說自己是鬼迷了心竅,求夫人寬恕。


    她已然上了些年紀,此時涕淚俱下,看起來狼狽不堪。


    可傅瑤這次卻並沒心軟,一本正經道:“你若是一早就好好地認了罪,我興許還能寬恕些,可你偏不到黃河心不死,還想著反咬一口,如今實在瞞不下去了才知道討饒。我若是饒了你,豈非是要旁人有樣學樣?”


    她說這話時認真得很,臉上也再沒平素裏的笑意。謝遲斜倚在那裏,端了半盞茶卻遲遲沒喝,也沒理會旁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傅瑤的側顏上。


    依著規矩,傅瑤罰了那婆子板子,讓人將她趕出府去,連帶著一道受罰的還有她那在府中當差的兒子,以及被這事牽扯出來的其他人。


    她做事不算雷厲風行,但卻也算是有章法,有重罰的,也有小懲大誡的。


    等到事情料理清楚,眾人散去後,屋中總算是安靜下來,月杉點了新香來,清淡的梨花香嫋嫋而起,帶著些許甜意,驅散了屋中的塵氣。


    一直安安靜靜,沒說過半句話的謝遲總算是開了口,他親自動手給傅瑤添了杯茶:“說了這麽些,想必是渴了,快潤潤喉吧。”


    傅瑤原本想道謝,可說了一半,忽而反應他話中打趣的意思來,橫了他一眼:“你怎麽還笑我!”


    “你倒也不嫌麻煩,”謝遲撐著額,似笑非笑道,“若是我,一早就直接罰了那婆子,斷然不會容她在這裏東拉西扯半晌。”


    傅瑤喝了口茶,解釋道:“她不肯認罪,我總要讓她心服口服才行。”


    “還真是沒經過什麽事的樣子……”謝遲笑了聲,“你是說什麽就是什麽,何必要同她們講什麽心服口服?還不夠折騰的。再有,你最後罰的也可以再重些。”


    以那婆子的年紀,一頓板子下去其實也要了半條命了,但謝遲卻覺著不足,就憑她方才那反咬一口的胡攪蠻纏勁兒,讓她到鬼門關前走一趟也不為過。


    挺過來是她命大,若是挺不過來,也是活該。


    傅瑤並不同他爭辯罰得重不重,將茶盞放回桌上,雙手托腮看著他,問道:“你覺著我處理得不好,是嗎?”


    她問得很是直白,謝遲愣了下,沉默片刻後方才答道:“倒也不是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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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遲處事向來雷厲風行,故而也就不太喜歡傅瑤這種做法,但平心而論,她做得的確也沒什麽不好的。


    事情從頭到尾理清了,該罰的也都罰了,沒什麽可指摘的。


    歸根結底,是兩人的性情不同。


    傅瑤揉了揉自己的脖頸,如實道:“其實你說的也沒錯,的確是麻煩了些,隻是這樣我能更安心些。”


    她沒有謝遲或謝朝雲的本事魄力,會害怕自己萬一弄錯了,冤枉了人,所以寧願多花些功夫,將事情弄得明明白白再論處罰。


    “其實說起來,我或許不適合做什麽謝家主母,”傅瑤歎了口氣,小聲道,“也不見得能撐起來。”


    傅瑤不是那種很厲害的人,雖聰明但卻沒什麽心機手段,遠不及謝朝雲,也不如好友薑從寧。


    所以從一開始,爹娘就沒想讓她嫁高門,最好是尋個相貌才學好的,家世過得去的就行,夫妻之間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可偏偏嫁到了謝家,就注定沒辦法如願了,今日這不過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將來會有更多。


    傅瑤先前曾反複給自己鼓氣,要擔起責任來,可今日被謝遲這麽一挑剔,卻又忍不住自我懷疑起來。


    謝遲方才是隨口多說了幾句,看著傅瑤眼下這有些失望的神情,卻又忽而有些後悔起來,隨即改口道:“不必多慮,後宅的事情都由著你,想如何就如何。”


    傅瑤追問道:“那我若是做得不好呢?”


    謝遲這個人向來對自己要求嚴苛,對旁人也是如此,隻有將差事做得極完美的人,才能從他口中得到個“好”字。


    就算是貴為皇上的蕭鐸,當他學生這幾年來都沒怎麽被誇過。


    他已經習慣如此,眼下方才意識到,對自己夫人是不該這麽嚴苛的,一不小心就能將人給打擊的連自信都沒了。


    “做的不好也沒什麽……”謝遲對上傅瑤的目光後,頓了頓,又斟酌著改口道,“你做得已經很好了,是我太挑剔。”


    進屋來換茶水的月杉無意中聽了這一句,手一抖,連忙將托盤端的更穩了些。


    她在正院伺候這些年,不知聽了多少次謝遲挑剔旁人,當初他大病初醒,朝臣們來議事的時候,也沒少被他斥責,這還是頭一次聽他口中說出這樣的話來。


    實在是有夠嚇人的。


    傅瑤將信將疑道:“當真?”


    謝遲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你沒有嫌棄我就好,”傅瑤略微鬆了口氣,“畢竟我是遠不如朝雲厲害的……”


    她以往不求上進時,倒也沒什麽,可如今兩相對比,心中終歸還是會有些在意。


    謝遲哭笑不得:“你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他向來雙重標準地理直氣壯,旁人這樣或許不行,但傅瑤這樣沒什麽不可。


    “我若是嫌棄,哪來那麽多耐性在這裏耗著,看她們演那出鬧劇?”謝遲伸出手去,捏了捏傅瑤的臉頰,挑眉道,“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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