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皇上下旨, 立謝朝雲為後。


    這消息傳出來之後,便如同水入油鍋,立時炸開來, 掀起了軒然大波。不僅朝中議論紛紛,就連街頭巷尾, 也都是在談這件事的。


    要知道, 謝朝雲的年紀是比皇上要大個六歲的, 這些年來她始終未曾婚嫁,便有人揣測過謝遲有意讓她入宮, 但是礙於年紀沒能成。


    沒想到如今,這事竟真成了。


    落在外人眼中,這就是謝遲一手遮天的佐證, 不僅要把控朝局, 就連皇上的後宮都不放過。


    再加上有人推波助瀾,謝遲的名聲便愈發差起來, 已經要與史書上記載的那幾個大奸大惡之輩相提並論了。


    傅瑤陪著自家長姐去戲園子聽戲時,湊巧聽人議論這件事, 說得煞有介事, 仿佛是親眼見著謝遲威逼皇上寫下了這立後詔書。


    更有甚者,還在痛心疾首地指責謝遲,說他是欺皇上年少, 將來終有一日會有報應的。


    文蘭對這種事情並不感興趣,趴在欄杆旁, 專心致誌地看著戲。


    傅瑤隔著竹簾看了眼, 模模糊糊地看見那邊坐著的是幾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尚未入仕,卻很是喜歡高談闊論指點江山, 就算隔了段距離也仍舊能聽得清清楚楚。


    她撇了撇嘴,雖有許多話想說,可偏偏又什麽都不能提,隻能悻悻地喝了口茶。


    傅璿將她這反應看在眼中,搖頭笑了聲:“怎麽,替你那夫婿抱不平呢?”


    傅瑤摸了摸鼻子,小聲道:“長姐,你信那些人說的話嗎?”


    惱怒歸惱怒,但她也知道這樣想的大有人在,畢竟若非是知情人,的確極容易這般揣測。


    “封後之事究竟如何我是不知道的。但我知道,若謝太傅這是他們口中所說的那種大奸大惡之輩,他們是沒辦法好好地坐在這裏隨意指摘的。”傅璿慢悠悠道。


    他們拿來同謝遲做比的那前朝奸臣,才是真一手遮天,手下還有專門的監察司,膽敢在背後非議的,大都被他給尋釁下了牢獄,有的連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那時候,眾人噤若寒蟬,壓根不敢提那位的名字。


    哪像現在的謝遲,由著街頭巷尾隨意議論,也未曾多管過。


    “是啊,”傅瑤連連點頭,忍不住又偏過頭去看了眼,無奈道,“這樣簡單的道理,他們難道就想不明白嗎 ?”


    “也未必是不明白,隻是他們聚在一處,總要有個談資。”傅璿臉上帶著笑意,可說話卻半點不客氣, “有時候雖然自己未必高明,但踩旁人一腳,就會有自己更厲害了些的錯覺。”


    這話誅心得很,又格外一針見血。


    傅璿漫不經心地剝著碟中的瓜子,繼續道:“謝太傅的名聲,是從當年兩王之亂時就毀了,他那時的手段的的確確極端了些,再加上這些年來一直有人推波助瀾,便成了今日這般。”


    當年謝遲帶兵回京,平定兩王之亂時,的確夾帶了私貨。


    謝家早年受了冤屈以致家破人亡,係虞貴妃一脈在背後動手腳,若換了旁人,興許會先扶持新帝登基,而後過了明路來為自家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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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謝遲並沒有那個耐性,他在新帝登基之前,就直接令人屠了虞家,手段狠辣。


    從那時起,他就注定當不成忠臣,成了有不臣之心的奸臣。


    傅瑤攥緊了衣袖,不知該如何評價這件事。


    “前幾日,我同父親聊過謝太傅,”傅璿輕聲道,“父親說,他近年已然平和了許多,若今後能好好待你,這樁親事倒也不算壞。畢竟他這個人,的確稱得上是人中龍鳳了……”


    傅瑤這次出來,原本是想著聽戲消遣的,但卻先是被迫灌了一耳朵閑話,又同長姐提起了此事,一時間心事重重,百感交集。


    “剩下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就是,橫豎我們一家人都是站在你這邊的。”傅璿將剝好的一碟瓜子分了傅瑤一半,剩下一半塞給了趴在欄杆旁看戲的文蘭,又向傅瑤笑道,“話說回來,你那小姑子同皇上究竟是怎麽回事?我看著你那反應,倒像是另有隱情啊。”


    傅瑤驟然被問起這事,愣了愣,隨後又搖了搖頭:“這個不好說的……”


    自打那日徹底說開之後,謝朝雲就像是揭掉了最後一層窗戶紙似的,除了會教她處理往來庶務,有時也會同她講些朝中的事情,又或是自己當年在宮中的經曆。


    傅瑤這才知道,原來謝朝雲一早就與皇上相識,而且還頗有交情。


    那時候,蕭鐸是宮中不受寵的皇子,親娘出身低微死得也早,先帝仿佛已經忘了他這個兒子,虞貴妃直接將他丟到了宮中最偏僻的宮殿。


    宮中那些人慣會踩低拜高,誰也不把他這個落魄皇子放在眼裏,衣食甚至還比不過有頭有臉的宮女。


    某年寒冬時,蕭鐸感染了風寒,可卻隻能自己勉強熬著,最後還是謝朝雲看他實在可憐,想方設法地求了太醫來為他診治,又親自動手煎了幾帖藥每日送來,最後保住了他的命。


    自那以後,兩人便算是相識了,謝朝雲將蕭鐸當做自己的弟弟一般,平素裏多有照拂。一直到後來兩王之亂,宮中亂成了一團,謝朝雲帶著蕭鐸躲避起來,直到謝遲領兵入京平定了叛亂。


    謝朝雲領著蕭鐸去見了謝遲,一番長談之後,最後推他坐上了那個位置。


    一開始救蕭鐸之時,謝朝雲是看他可憐,同時也是另有圖謀,但經年相處下來也是的的確確有了感情。隻不過她是將蕭鐸當做弟弟,可到後來,蕭鐸卻不僅僅是將她當做姐姐。


    蕭鐸終歸是年輕,就算從未宣之於口,可也瞞不過老狐狸們。


    謝遲看出來了,來問過謝朝雲的意思,知道她無意入宮之後便再沒提過,隻裝作不知情。太後也看出來了,並沒挑明,隻是令尚宮局給謝朝雲製了一套嫁衣,催著她快些定下親事來,好讓蕭鐸徹底死了這條心。


    但奈何謝朝雲並不理會,那嫁衣也就一直在尚宮局存著,最後給傅瑤穿了。


    知曉這事後,傅瑤才算是意識到,為何當初她們入宮之時,蕭鐸會是那麽一副看都不想多看的模樣;也忽而明白了,當初太後讓謝朝雲去勸皇上立後選妃,竟是暗藏著脅迫的意味。


    如今謝朝雲為後,眾人都認為蕭鐸是被謝家姐弟脅迫,殊不知他才是最高興的那個。


    一旁的那幾個書生還在煞有介事地議論著,說皇上如今是年輕,但必不會長久這樣下去,終有一日會借著秦家之勢鏟除這禍害。


    他們甚至都未曾見過謝遲,可卻恨不得謝遲死。


    傅瑤聽了隻覺著可笑至極,可這是謝朝雲的私事,她也不好同長姐多講,氣呼呼地小聲抱怨道:“他們什麽都不知道,隻會胡說八道!”


    她雖什麽都沒說,但傅璿隱約也能猜到些,輕聲道:“同這些人置什麽氣呢?在這方麵,你是真該同你家那位好好學學。”


    謝遲是真不在乎旁人怎麽議論,也不在乎自己的名聲被傳成什麽樣子,可傅瑤卻不行,先前她聽人在背後非議謝遲的時候便忍不住生氣,這次知道事情並非那些人想的那樣,就愈發地氣了。


    雖說長姐勸她跟謝遲學學,看開點,但一直到回到家後她都還在惦記著這事。


    從前,謝遲並不常在家中,但近日來隻要忙完了正事,便會回家來。


    聽到傅瑤回來的動靜,謝遲分神看了眼,隨後放下了手中的書:“不是同你長姐聽戲去了嗎?怎麽看著倒像是不大高興,誰招惹你了?”


    “沒人招惹我。”傅瑤磨磨蹭蹭地到了謝遲身邊,垂眼看著他,可偏偏又一言不發。


    謝遲笑了聲:“你那不高興都寫在臉上了,怕是隻有瞎子才看不出來。不肯說,是想讓我猜不成?那我可沒這個功夫。”


    傅瑤知道這是玩笑話,沉默片刻後,索性在謝遲膝上坐了,靠在他懷中。


    謝遲愣了下,順勢攬了她的腰,奇道:“究竟怎麽了?你竟都開始投懷送抱了。”


    “我今日在戲園子聽了些閑話,”傅瑤並沒詳提,隻一句帶過,而後小聲道,“所以忍不住有些氣。”


    謝遲很快就意識到她是在為自己不平,好笑道:“若是要在乎那些閑言碎語,怕是一年到頭都要在生氣了,不值當。”


    “可是,可是……”傅瑤結結巴巴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咬了咬唇,“我還是生氣。”


    “為這個生氣不值得,但也並不全然是壞事。”謝遲繞了縷她的長發,慢悠悠地說,“隻有當你吃盡了苦頭之後,才會明白,生死之外無大事。”


    所以無論是他還是謝朝雲,從不會在意旁人如何說,畢竟那些人也就隻敢在背後非議幾句,當麵是半個字都不敢多說的。


    “我不在乎旁人如何議論我,也不在乎後世史書如何評判我,”謝遲漫不經心道,“人生在世不過幾十年,自己痛快就夠了。”


    他當年蟾宮折桂,成了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時,世人都在稱讚,將他捧得天上有地上無的。而如今,世人又恨不得將他踩進泥裏,貶得一文不值。


    可無論旁人怎麽說,是褒是貶,於他又有什麽幹係呢?


    他越是這麽輕描淡寫,傅瑤就越是覺著心疼,緊緊地攥著謝遲的衣袖,眼眸中也多了層水霧。


    謝遲同她對視了眼,破天荒地調侃道:“我是不在乎他們怎麽說,但還是有些在乎你的,哭起來可就不好看了,還是笑笑吧。”


    傅瑤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個笑來,仰頭親了親謝遲的嘴角,小聲道:“不管他們了,我對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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