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姚曳的刀劍,被擒住時丟失了,不知道漆雕明從酒肆的哪個角落翻出來。


    「收好。」他說。


    姚曳接過劍,看著刀搖了搖頭。「前輩沒有刀了,留著吧。我的刀用得也不好,給我隻是暴殄天物。」


    漆雕明不理會他。「送給你的東西,沒有收回的道理。」


    「恭敬不如從命呀。」姚曳接過刀。「那前輩想到名字了嗎?」


    漆雕明難得有點窘迫。「想到了。你不準反悔。」


    「我不反悔,怎有可能會反悔。」姚曳趕快說。「請前輩賜教。」


    「不足。」


    「哈?」


    「不足。」漆雕明硬著頭皮說,他很少有這樣侷促的時候。「刀的名字是不足。」


    姚曳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起來。「前輩你知道我的劍叫什麽?叫有餘。師尊送我的劍,名字是有餘。你和師尊,真的天生一對。」


    他往後退了一步,鄭重地行了個禮,低頭虛心的模樣,像一株秀麗的修竹。「所以前輩,在此告別吧。我已經叨擾得太久了。」


    漆雕明並不因為他突然的辭別感到吃驚,隻是問:「你不去找盧繼晟嗎?」


    姚曳笑道:「不去了。我不姓盧。我的父親不需要我,就像他也不需要我母親一樣。祝他心想事成吧。」


    他低頭注視著手中的刀劍,目光有些敬畏又有些癡迷。「等我真正配得上這刀這劍,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麵前的時候,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漆雕明道:「如果那一天永遠不來呢?」


    姚曳:「……前輩對我這麽沒信心?」


    漆雕明巋然不動。「怎麽叫配得上?天下第一嗎?超越你師尊嗎?如果超越不得,你便永遠無顏見我嗎?」


    姚曳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麽,可能無從反駁,也可能懶得反駁,最終隻是自嘲地笑了笑。「請前輩不要取笑我了。可能我急躁輕佻,註定終生一事無成,但現今的我,確實再無留在你身邊的必要。」


    因為看到你就會使我感到痛苦。人見山高輒仰止,見水火知趨避,他見漆雕明隻有五內俱焚,如同一麵透皮見骨的鏡子,映出他難以啟齒的妄念與罪孽。之前他躍躍欲試時就未雨綢繆地想過,怎麽也不能讓自己落到死纏爛打的境地;倒是從未想過,有一日是他堅決要離去,而漆雕明在挽留。


    姚曳赫然已是在求懇。「所以前輩,讓我走吧。」


    他不再看漆雕明的臉,隻是低著頭。月亮在他們背後升起,是已經圓過的月,慢慢又開始瘦削。他站在漆雕明的影子裏,仍舊是安全的。有一瞬間,難免不敢妄動,仿佛隻要跨出了遮罩的範圍,也許他們此生再無相見的機會。但他又想:那又如何呢?這樣的事情,總是很多的。


    「可以。在此之前,我和你一起回江陵,去看第五。」


    姚曳猛然抬起頭。漆雕明低低地道:「答應過你的事情,我不會食言。雖然已經太遲了。」


    ☆、第 17 章


    盧繼晟掀開竹簾。炙熱汙濁的焦風黃塵立刻溫順地退避在外,取而代之是馥鬱的檀香氣,絲毫不沉重,似乎也混著竹葉沁人心脾的清澀。他立刻暢快地吸了一大口,胸懷為之一鬆;房屋的主人回頭皺眉看向他,並不掩飾因為這噪音感到的不悅。她將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將軍不要把紅塵帶到這清修之所。」


    盧繼晟笑道:「夫人如果不是心心念念外麵的紅塵,怎會待在這樣的清修之所。」但他的確放輕了腳步,悄無聲息地走到主人身旁。他低頭看著枕在竹夫人膝蓋上熟睡的衣衫襤褸的少年,問道:「他是誰?」


    竹夫人道:「是我今天救的人。」


    盧繼晟目光轉向房間另一側。整麵牆赫然是高高低低的靈位,仿佛一個井然有序的陣列,靈前的長明燈火,幾乎融進白日幽微的光線中去。他眯起眼,似乎想在那其中找一個熟悉的名字,然而立刻又感到無聊,便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夫人今天殺人了嗎?」


    竹夫人道:「還沒有。」


    盧繼晟低頭看著她潔白的後頸。「夫人每殺一個人,便救一個人。殺多少人,救多少人。你以為這樣,罪孽和功德就可以相抵?你以為你是閻王,還是菩薩?」


    他的話語裏卻全無責難的意味,幾乎是一種讚嘆。竹夫人並不回答,隻是拾起一旁的竹柄,剔了剔香爐蓋上凝結的汙漬。裊裊的白煙一縷一縷漾入她麵前芬芳的空氣,仿佛融入水中的一痕殘酒。


    盧繼晟自顧自道:「今天來,是有事想請教夫人。你的表哥張大人要殺我。我想殺了他,夫人覺得可行嗎?」


    竹夫人抬頭看了他一眼。「悉聽尊便。不過將軍若能殺他,他也活不到現在了。」


    盧繼晟嘆道:「夫人,不要揭人瘡疤啊。」


    他似乎終於醒悟不可能從她這裏得到任何意料之外的反應,便興趣索然地盤腿坐下,惡意重拾方才的話頭。「你又重操舊業了。我本來以為你已經忘了那丫頭。」


    竹夫人道:「如果不是她兄弟突然出現在朔州,我確實是忘得一幹二淨了。」


    「所以夫人到底還是耿耿於懷嗎?」


    竹夫人道:「無論你信或不信,我確實已經厭倦了。」


    盧繼晟緊緊盯著她,目光亮得駭人,仿佛要透過她的髒腑,一直看到背後的佛像。而竹夫人隻是低下頭,輕輕拍著少年的脊背。盧繼晟突然展顏一笑。「無所謂。我現在每天一起床,老大老六派人問安,老二老四侍候我吃飯,老三老五陪我打獵,老七還來給我洗腳。他如果進了咱們家門,一天也活不下去。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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