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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則子貢之賢,亦誠值讚賞矣。 子路曰 :“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 ?”子 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曰 :“有是哉!子之迂也。 奚其正 ?”子曰 :“野哉!由也。 君子於其所不知, 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 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 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 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 。”(十三) 子路此問,疑應在子貢之問之後。孔子既再仕於 衛,子路問衛君苟待子為政,子將何先。子貢隻問孔 子是否贊成出公之為君,而又婉轉問之。今子路則直 率以現實政事問。謂子若為政,將何先,而孔子亦直 率以現實政事對,曰 :“當先正名。”正名即是正父 子之名,不當以子拒父。然出公居君位已有年,衛之 群臣皆欲如此,形勢已定。蒯瞶先不知善諫其父,而 遽欲殺南子,已負不孝之名。其反而據戚,又藉其父 宿仇趙鞅之力,故更為衛之群臣所不滿。今孔子乃欲 正輒與蒯瞶間父子之名,此誠是當時一大難題,故子 路又有奚其正之問。此下孔子所答,隻就人心大義原 理原則言。孔子意,惟當把握人心大義原理原則所在 來領導現實,不當遷就現實,違反人心大義原理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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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棄這於不顧。孔子在魯主張墮三都,即是如此。 但就現實言,孔子在當時究當如何來實施其正名 之主張,遂引起後儒紛紛討論。或謂出公當遜位迎父, 告於先君,妥置南子,使天理人情兩俱不失其正。若 蒯瞶亦能悔悟,不欺其已死之父以爭國,不自立為君, 而命其子仍居君位,此是一最佳結束。若使蒯瞶返而 自立,在出公亦已如夷齊之求仁得仁,又何怨。此是 一說。或又謂蒯瞶父在而欲弒其母,一不孝。父卒不 奔喪,二不孝。又率仇敵以侵宗邦,三不孝。衛輒即 欲迎其父,衛之臣民必不願。故子路亦以孔子言為迂。 然越後至於衛出公之十二年,蒯瞶終入衛,而輒 出亡於魯。其年孔子尚在,兩年後始卒。孔子固先已 明言之,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言不順 者,不順於人心,即無當於大義,則其事終不克圓滿 遂成。衛輒固不知尊用孔子,待以為政,而子路亦未 深明孔子當時之言,此後乃仁為孔悝之家邑宰。孔悝 即是擁輒拒蒯瞶者。蒯瞶之入,子路死之。後之儒者 不明孔子之意,即如公羊穀梁兩傳亦皆以衛拒蒯瞶為 是。然衛人可以拒蒯瞶,衛出公則不當拒蒯瞶。惟孟 子有瞽瞍殺人,舜竊之而逃,視天下猶棄敝屣之說, 乃為深得孔子之旨。或又謂衛人立輒,可緩蒯瞶必欲 入衛之想,而使其不受趙鞅之愚。又謂拒蒯瞶者非輒, 乃衛之群臣。蒯瞶人,居於戚十餘年,乃由輒以國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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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種種推測,皆可謂乃闡說了子路之意,為出公開脫, 而並不在發揮孔子之主張。 或又謂蒯瞶與輒皆無父之人,不可有國。孔子為 政,當告諸天子,請於方伯,命公子郢而立之。公子 郢,其人賢且智,衛人本欲立之,而堅拒不受。今謂 出公尊用孔子,使之當政,而孔子乃主廢輒立郢,則 又何以正孔子與輒君臣之名,且顯非論語本章所言正 名之本意。 蓋孔子隻從原理原則言,再由原理原則來指導現 實,解決現實上之諸問題。後人說論語此章,則已先 在心中橫梗著現實諸問題而多生計較考慮,原理原則 不免已擱置一旁,又添出了許多旁義曲解,故於孔子 本意終有不合。 或又謂衛輒拒父,孔子不應仕而受其祿。則不知 孔子在當時僅是一士階層中人,若非出仕,何以自活。 為士者亦自有其一套辭受出處進退之大義,此層待孟 子作詳盡之闡發。惟孔子反衛,在衛出公四年,即魯 哀公六年。其去衛反魯,在衛出公九年,即魯哀公十 一年,前後當四五年之久。而孟子曰 :“未嚐終三年 淹 。”若專指其仕於朝而言,則孔子在衛受衛出公之 祿養亦豈不足三年乎?抑孔子於衛出公,僅為公養之 仕,又與正式於於其朝者有別乎?今亦無可詳說。然 古今考孔子歷年行跡,為孟子此言所誤者多矣,故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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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著於此,以誌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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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孔子自衛反魯 左傳哀公七年: 公會吳於鄶,太宰嚭召季康了,康子使子貢辭。 又哀公十一年: 公會吳子伐齊,將哉,吳子呼叔孫,叔孫未能對, 衛賜進曰雲雲。 在魯哀公七年至十一年之四年間,子貢似已仕魯, 常往還於魯衛間。 又哀公十一年春: 齊伐魯,季孫謂其宰冉求曰雲雲 是魯哀公十一年,冉求亦已反魯為季氏宰。 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 :“奚自?”子路曰 : “自孔氏 。”曰 :“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十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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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章不知時事,疑孔子在衛,子路殆亦往還魯衛 間。孔子之告荷地丈人曰 :“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君子之仕。行其義也。天下事不可為,而在君子之義 則不可不為。 已知道不行, 而君子仍當以行道為天 職。此晨門可謂識透孔子心事。 疑辨十九 史記孔子世家:季恆子病,輦而見魯城,喟然嘆 曰 :“昔此國幾舉矣,以吾獲罪於孔子,故不興也。” 顧謂其嗣康子曰 :“我即死,若必相魯,相魯,必召 仲尼 。”後數日,桓子卒,康子代立。已葬,欲召仲 尼。公之魚曰 :“昔吾先君用之不終,終為諸侯笑 。” 今又用之不能終,是再為諸侯笑。康子曰 :“則誰召 而可 。” 曰 :“必召冉求 。” 於是使使召冉求。冉 求將行,孔子曰 :“魯人召求,非小用之,將大用之 也 。”是日,孔子曰 :“歸乎歸乎。”今按:季桓子 卒在魯哀公三年,孔子在陳嘆歸歟尚在後。其自陳反 衛,冉有、子貢有夫子為衛君乎之疑,是其時冉求亦 隨侍在衛。惟當時諸弟子既知孔子不為衛君,自無久 滯於衛之理。乃先往還魯衛間,子貢仕魯應最在前, 冉有或稍在後。季康子既非於桓子卒後即召孔子,亦 非於孔子弟子中獨召冉子而大用之。史記言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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