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先生,莊先生?”


    耳邊傳來了急切的叫聲。


    莊墨陳如夢初醒,發現左邊是縣令,右邊是縣丞,都在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你這是怎麽了?凍著了?”


    莊墨陳搖了搖頭,努力平複起伏的心緒。


    “婁知縣放心,莊某沒事,隻是稍稍有些失神。


    卻不想此話被羅老七聽了去。


    “天哪,是縣令大人來咱們村了!”


    就好像在人群之中點了個炮仗也似,村民們全都湧出來了。


    眼裏又是敬畏又是激動。


    “縣令大人還記掛著我們呢!?”


    “冒這麽大的雪來看我們。”


    “真是難得的好官!”


    老百姓的價值觀是樸素的,婁縣令能夠冒險來到小羅村,已經是難得一見的好官了。


    “哪裏哪裏..”


    但婁知縣卻是漲紅了臉,窘迫的連連擺手。


    他哪裏想冒險喲,還不是被莊墨陳裹挾了


    這一位雖然辭了官,但怎麽也是進士,而且在小寧縣聲望也高,這個麵子不得不給。


    “羅老七是吧?你剛剛說村裏還有其他人安好是吧?帶我們大人去看看。”


    縣丞此時出言解了圍。


    “好嘞。”


    羅老七立馬答應,回屋戴了個鬥笠,就領著眾人出去了。


    正如羅老七所言,小羅村確實是有十幾戶人家都沒有受到雪災的影響。


    同樣的房子,別人家就塌了,但是他們家裏卻沒事,就連棚裏的牲畜都好好的。


    “怪哉,怪哉,天底下怎麽會出現這麽奇怪的事情呢?”


    婁知縣左思右想,怎麽也想不明白。


    “難道說是城隍老爺保佑?他老人家先前不是還給大人托夢過嗎?”


    縣丞想到了一個猜測。


    這事太離奇了,不像是人力所能辦到的,於是第一時間懷疑到了老城隍的頭上。


    “不大可能,城隍老爺極少會插手人間之事,按照職責來說,人死了之後才歸他管,先前給我托夢贈金,已經算是破例了,至於此事,多半與他無關,而且若是城隍老爺出手,又怎麽會隻幫助這十幾戶人家呢?莫非其餘的村民就不是他的治下之民嗎?所以這個可能基本可以排除.莊先生,你見多識廣,對於此事怎麽看?”


    婁知縣思考片刻後搖了搖頭,直接否定了這個可能,他自己反正是想不明白,隻好看向莊墨陳。


    卻發現,莊墨陳又變成了那種失神狀態,正在呆愣愣的看著某個方向。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婁知縣發現了釘在門上的對聯。


    上聯:福來運來金銀來。


    下聯:病去苦去災厄去。


    橫批:事事如意。


    “此乃何物?”


    他腦海中仿佛閃過一道靈光。


    “咱們方才去過的那些人家,門口是不是都貼著此物?”


    他這麽一說,縣衙眾人立刻反應了過來。


    很多人若有所思的說道。


    “看著像是桃符,但寫著字,對仗比較工整。”


    “似乎沒什麽文采啊”


    “愚夫!這個時候還談什麽文采,重點是為什麽貼著這新式桃符的人家都相安無事!”


    縣衙的人都發現了這個詭異的共同點,為了防止出錯,還專門派人繞著全村轉了一圈。


    最後得出結論,確實貼著新式桃符的人家都好端端的


    有一家房子早就破的不成樣子,看著一陣大風就可能吹倒,但大雪壓的那麽深,竟然都無事發生。


    這個發現讓眾人陷入到了震驚之中。


    “這新式桃符,莫非是什麽寶物?”


    羅老七親眼目睹了眾人的這一番動作,猶豫了很久,終於是小心翼翼的開口。


    “各位大人,老爺此物不是什麽新式桃符,而是春聯。”


    “何謂春聯?”


    “謝姑娘反正是這麽叫的。”


    “憐姐兒嗎?”


    “跟謝姑娘有什麽關係?”


    眾人腦子裏自動浮現出一個謝憐的形象來。


    他們可是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日煞鬼作亂,霧氣散去,眾人本以為要去給謝憐收屍,卻不成想,正好看到他在老槐樹上睡醒,一副睡得舒坦的樣子


    當時眾人就覺得,謝憐此人一定是有福氣的人,這樣都能撿得一條性命。


    但隨著羅老七的敘述,他們的念頭產生了改變。


    “這所謂的春聯是謝姑娘親筆寫的?”


    “貼她親筆書寫的春聯人家都沒事?”


    “這件事情莊先生也參與了?”


    縣衙眾人隻感覺自己發現了什麽大秘密,露出驚色。


    “是啊,謝姑娘寫不過來,當時莊先生還幫了忙寫了不少春聯呢但是莊先生寫的那些,好像沒什麽用,房子該塌的還是塌了。”


    羅老七如實說道。


    莊墨陳動了動嘴唇,也不知道該怎麽說,隻能是點了點頭。


    “確有此事。”


    眾人聞言,神色紛紛變得古怪起來。


    “大人..”


    縣丞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


    但卻被婁知縣攔住了。


    “全部動身,到不遠處的小河村看看。”


    這次不用催促,他自己就想要去看看了。


    眾人留下了部分物資後,牽著馬就離開了。


    路還是不好走,但眾人幹勁十足,他們迫切的想要驗證某些事,所以很賣力的清掃積雪。


    但是沒有想到,小河村的路比想象的還要艱難,走到一半,眾人就有點打退堂鼓的意思。


    “這雪下的越來越大,路又不好走,等咱們過去,怕是已經到夜裏了,萬一遇到狼蟲虎豹,山精野怪什麽的,可怎麽辦?不如先回去?”


    一路上都比較沉默的莊墨陳卻是堅定說道。


    “都走到了這裏,如果折返豈不是前功盡棄?盡管走吧,這個天氣哪有什麽狼蟲虎豹出來,至於山精野怪什麽的,也未必敢招惹我們這麽多人,莊某和婁縣令都是聖人門徒,身有浩然氣,何足懼哉?”


    這番話把婁知縣說的都無語了。


    又是浩然氣.


    過去非要往煞鬼製造的大霧裏鑽的時候,莊墨陳就提起過,如今竟然再次提起.


    身為聖人門徒不假,但這浩然氣卻是假到了極致。


    所謂浩然氣,指的其實是浩然正氣,這個概念來自於古籍中的記載,曾有弟子詢問聖人:“老師的長處是什麽?”


    聖人回答:“我的長處是善於培養浩然正氣。”


    弟子隨後詢問什麽是浩然正氣,聖人解釋說浩然正氣是天地之間的一種氣,浩大而剛強,這種氣是用正義和道德日積月累形成的,反之,如果沒有正義和道德存儲其中,它也就消退無力了。


    這個典故知道的人很多很多,但大多數人都沒有當成一回事,認為聖人不過隻是比喻罷了,浩然氣指的是精神,而不是什麽實質性的東西,古往今來多少讀書人,也從未有人修成過所謂的造然氣.


    但莊墨陳卻似乎不這麽想。


    天底下總有一些人,讀書讀到固執己見,偏執的相信某些東西,婁知縣也沒什麽心思糾正,這種問題一旦扯起來就說個沒完沒了了。


    “走吧,不遠了。”


    他做出了判斷。


    事實證明,莊墨陳是對的,眾人又堅持了一段時間,前路豁然開朗.


    沒過多久,就到了小河村。


    小河村的情況跟小羅村差不太多,那些買了春聯的人家,都可以說是毫發無損。


    災難麵前大多數村民都還是比較善良的,都願意收留落難的鄉鄰。


    所以雖然損失了一些財物,但人至少是沒事。


    “大人,這是大功勞啊!”


    縣丞熱切的說道。


    這麽大的災難,居然能不死人,這對於婁知縣來說,可以說是天上掉餡餅了。


    但婁知縣卻是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激動,他的目光看向院門貼著的春聯,笑著說道。


    “這位老丈,本官願意出紋銀百兩,買這一副用過的春聯,不知道老丈可否割愛?”


    紋銀百兩,已經算是天文數字了


    留著山羊胡的院子主人立即陷入了猶豫之中,但是目光掃到自己還隻是垂髫之年的孫兒,卻是立即變了臉色。


    “不賣不賣,此物可是寶貝,老漢我要留著給孫兒傳家!”


    老百姓不是傻子,縣衙這幫外來者都能看得清楚的問題,他們沒道理想不明白。


    事實上大家湊在一起的時候,七嘴八舌的這麽一討論,就已經知道了春聯是個好寶貝。


    刹那間,都有一種撿到寶的感覺.


    很多人說,有春聯守護,能保佑他們家宅安寧,無病無災。


    這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


    紋銀百兩?


    算得了什麽呢?


    但婁知縣還是不甘心,他對這些寶貝可是眼熱的很,於是挨家挨戶的詢問,但即便是把價錢開到了五百兩,也隻有一個人願意割愛。


    那人是個破落戶,家裏實在是窮的叮當響,五百兩足以改變命運,於是忍不住誘惑答應下來。


    見婁知縣成功,其他縣衙所屬,也都動了心。


    紛紛開啟金錢誘惑,即便是身上沒錢,也願意打條子,回去就籌錢來交易。


    賣春聯的人是沒有,但是有三家門口隻貼了“福”字的,卻是抵不住誘惑,答應了交易。


    於是縣令,縣丞,師爺,還有班頭四個人各自得了一件心儀之物,美滋滋的露出笑容。


    莊墨陳從頭到尾目睹了這個過程,什麽也沒說,你情我願的事情,他沒立場開口。


    隻是心裏頭卻有些感慨。


    “財帛動人心,但財帛隻是外物,這些百姓以為自己得了便宜,實際上卻不知道自己真正失去了什麽,這樣的東西,怎能用金錢來衡量呢?”


    回去的路上,婁縣令刻意讓別人先行,等拉開距離後,才單獨跟莊墨陳交流。


    “莊先生,您對謝姑娘了解多少?”


    “說實話,之前以為是有些了解的,現在卻發現知道的並不多。”


    “在您看來,謝姑娘她是否”


    婁知縣眼中閃過一抹亮光,似乎存了某個主意。


    莊墨陳洞若觀火,當即冷笑一聲。


    “莫非縣令大人想要匯報給天子嗎?看來是天子的屠刀還不夠鋒利啊多少昏官以為送上所謂的仙人,就能討好天子,從此青雲直上,可結果呢?有一個好下場的嗎?”


    婁知縣還有些猶豫。


    “可是相比於那些江湖騙子,謝姑娘她很有可能真的是”


    莊墨陳搖了搖頭。


    “那你是否想過謝先生的意見?實話告訴你,那篇《千字文》就是謝先生所做,她都不願意在上麵署名,根本不想和朝廷有任何牽扯,你是否想過一件事情,如果你將此事報上去,謝先生若是不承認,或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個,你會是什麽下場?腦袋還能留在脖子上嗎?三思吧婁大人,此次雪災,你治下沒有死人,已經立下大功了,升官是遲早的事情.”


    “我尊稱謝憐姑娘為先生,不僅僅是因為她的文采,甚至現在這些看來不可思議的仙神手段,而是她的德行,麵對這種妙人,婁大人心中不應該有任何別的小心思。人啊,貴在知足。.”


    一席話說的婁知縣冷汗直冒。


    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這個道理他當然明白。


    天子這些年殺了多少人?


    朝廷之中幾乎有一個潛規則,那就是絕對不能跟仙人之事有任何沾染,不然的話,很有可能就是下一個刀下亡魂。


    一想到這,婁知縣再也不敢有任何心思了,虛心問道。


    “可是小寧縣沒有死人一事怎能瞞得過陛下?任憑誰看都會懷疑的吧?”


    莊墨陳想了想,說道。


    “也好辦,婁大人隻要如實稟報即可,說是天子福澤庇佑也可,說是祥瑞也罷,總之,不要提及謝先生絲毫。”


    婁知縣思忖半晌。


    “也隻好如此了。”


    二人結束交流,立即追趕到了大部隊.


    婁知縣的心思越來越活泛了,尤其是摸著懷裏揣著的春聯,更是露出喜色。


    “剛剛真是昏了頭了,竟然想要往天子尋仙一事上糾纏,此事可半點碰不得.事實上我已經賺大了,此次升官不在話下,而且還得了這一件寶物,這才是無價之寶啊!”


    心中暗暗得意。


    一群鄉民,沒有見識,連這樣的東西都舍得賣?


    但就在這個時候,卻是聽到師爺在驚呼。


    “怎麽回事?我買來的福字怎麽消失了?”


    這引起了婁知縣的警覺,連忙從懷中取出對聯。


    卻看到上麵那一個個凝實的文字,正在慢慢的變成虛幻,化作縷縷輕煙散去


    “這.”


    所有人都傻眼了。


    尤其是縣令,縣丞,師爺和班頭四人,目光呆滯而空虛,就好像是失了魂一般。


    “不是自己的,怎能強求?”


    莊墨陳見此,大笑三聲,心中堆積的許多念頭,都被這一股爽快之意衝的散去。


    駕!


    他打馬狂奔,於大路上奔騰。


    “謝先生,你瞞的莊某好慘!”


    ——


    莊墨陳出來時,還是清晨,如今打馬歸來,卻已經是傍晚。


    雪中疾馳,馬蹄聲踩著積雪並不清脆,胯下的老馬或許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也變得激情了起來。


    隻有婁知縣一行,在後麵大聲的呼喊。


    “莊先生,慢點,等等我們”


    一路上,莊墨陳都是激情飛揚的樣子。


    或者說,不是單純的激情,而是無數情緒堆積在了一起,然後突然引爆了一般.


    過去和謝憐有關的種種事件,此刻像是走馬燈一般,在他腦海之中閃過。


    “謝先生啊,我早該知道你不是凡人的..”


    莊墨陳過去隻是朦朦朧朧的有一點感覺,但現在卻幾乎可以~說是肯定了。


    他並沒有被欺騙的憤怒,傷心等負麵情緒。


    因為仔細回想了二人相知相識,謝憐似乎並沒有否認什麽東西,反倒是他,顯得過於遲鈍了些。


    現在的他,隻想大笑著走到謝憐麵前,大聲的問一問自己的好朋友。


    “謝先生,我莊墨陳今日已經看穿了你!”


    然後他就可以開開心心的欣賞謝憐的表情了,想來一定很精彩吧?


    這就是莊墨陳的所思所想。


    沒有太多的雜質,更沒有產生什麽悵然若失的感覺


    終於,他回到了城裏。


    不僅胯下的老馬累得夠嗆,就是他自己,也感覺到了一絲絲的疲憊。


    先前的飛揚情緒,現在退去了許多。


    到了家門口,有福迎了出來。


    “老爺。”


    莊墨陳拍了拍老馬,說道。


    “帶回去好好的喂點精料,今日它可是累壞了。”


    有福點了點頭,牽過韁繩,忍不住說道。


    “走完這一趟,老爺您的氣色真好。”


    莊墨陳摸了摸自己的臉。


    “是嗎?”


    確實心情變好了許多。


    不僅僅是因為百姓們的損失遠遠低於預期,更是他無意之間發現了謝憐的秘密。


    這才是更讓他感到快樂的地方。


    打發走了有福,他背著手進入了謝憐的院子


    謝憐正在作畫。


    聽到動靜後,停下了畫筆,也沒有回頭就知道來人是誰。


    “莊先生回來了?”


    莊墨陳原本打算見到謝憐的時候,就大聲問一問的,但經過一路奔波,再加上謝憐這平靜的語氣,卻是讓他臨時變了心思。


    “是啊,莊某回來了,百姓們的損失比想象中要小得多。”


    謝憐輕笑道。


    “難怪莊先生腳步輕快,言語之間也有三分喜氣,原來竟是如此。”


    我感到開心可並不是因為此事啊


    莊墨陳也露出笑容,目光在空蕩蕩的畫卷上掃過。


    “謝先生今日作畫,似乎有些不在狀態啊。”


    “此話怎講?”


    “先前儼兒說過,先生作畫之時,物我兩忘,完全不理會外界,但今日莊某剛一進門,先生就做出了反應,可見先生心思不在畫上。”


    “莊先生洞察力驚人,謝某佩服。”


    謝憐轉過身子,看向莊墨陳。


    然後微微露出驚色。


    “莊先生今日的樣子,要比往日精神的多啊。”


    跟有福一樣,熟悉的人隻要一看,就能發現莊墨陳心情很好。


    “隻是破解了一個困擾已久的謎題而已。”


    莊墨陳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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