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皇這一句話,語氣依舊隨和,似隻是與女婿閑談。


    可話中機鋒,唯有懂者才懂。


    趙祈安起身後撤,長揖至地:“玉真被奸人所害,臣身為人夫,照料不周,無可爭辯,萬死不敢辭。請陛下責罰。”


    天武皇問道:“玉真的事,你可有參與?”


    趙祈安不曾抬頭,答道:“不敢瞞陛下,公主殿下素來不喜臣管她的事。”


    “你該管的。”天武皇隻是嗔怪,語速依舊是那樣的不急不慢,“朕既將玉真許給你,你自有管教之責。為人夫者,夫綱不振,禍起家門。”


    “陛下責備的是。”


    這般不痛不癢的責備了幾句之後,他輕歎了一聲:“不過此事也不賴你,是朕將玉真嬌慣壞了。這些年,倒也為難你……唉,朕最疼愛的便是玉真,如今落得這步田地,也是她命裏該著。”


    他目光挪向趙祈安,似是可惜道:“隻是你為趙家嫡長,你父親也隻有你這一個孩子,你若要和離朕也理解,可朕膝下再無其他女兒許給你。”


    趙祈安躬身,恭敬道:“公主殿下害了癔症,是臣照顧不周,臣難辭其咎。臣無和離意願,請陛下讓玉真公主隨臣回府,臣願繼續以妻禮待之。”


    天武皇看向趙祈安,眼神裏滿是欣賞之色:“好,你有這份心,朕心甚慰呀。不過玉真還是暫且留在宮中,五侯略通醫術,未必治不好玉真的癔症。或許假以時日,能還你一個完好的玉真,你且暫待吧。”


    說完這句話,他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趙祈安,似是要從他臉上看出端倪來。


    可趙祈安從始至終都是神色從容,拱手道:“臣無異議,願聽陛下吩咐。”


    天武皇興致缺缺得收回目光,說道:“平身落座吧,朕與你乃是翁婿,這私下不必這般拘著。”


    “謝陛下。”


    趙祈安坐回到了原本的位置,與天武皇對麵而坐。


    天武皇雖盡量擺出和藹的態度,可他那龐大如山般的身軀,以及需要數名太監托著的肥肉,都給人一種極大的壓迫感。


    趙祈安低垂眼簾,表現得不敢直視天子,坐在天子對麵身子挺得筆直,方方麵麵讓人挑不出毛病。


    桌上的食物漸漸見底,但很快又有宮娥端著新一波的菜肴入殿,撤去空盤,填補了一輪吃食。


    天武皇的胃宛若無底洞一般,進食速度看著不快,可桌上的食物卻肉眼可見的減少,一邊進食一邊同趙祈安說著話,竟是兩不耽誤。


    不過不再提及玉真之事。


    趙祈安已經箸止,在他麵前顯得話少,唯有天武皇問及時,才會回答幾句。


    天武皇很快又問及了趙祈安自己:“朕這些年來,久居仙山求道,甚少過問俗事。對子女也少了幾份關切,朕詢問五侯,你這些年來似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無有建樹,可是當真?”


    “臣慚愧。”


    “你這般的才俊,怎能如此懈怠呢?朕雖非汝父,也當勉勵你上進。往後莫總在你那府裏待著,朕給你尋份差事,也做些實事。”


    趙祈安微不可見的蹙了蹙眉,但很快躬身領命:“臣謝陛下恩典。”


    天武皇嘬了嘬油悻悻的手指,滿意得點點頭:“行了,那此事便這樣說定,你既然吃飽了,朕也不留你了,那便回去吧。”


    “是,臣告退。”


    見天武皇有了送客的意思,趙祈安不敢逗留,起身行禮告辭之後,便在宮人的帶領下,離開了養心殿。


    ……


    “駙馬爺,咱家就不遠送了,還得回去向陛下複命。”


    “公公留步。”


    東華門內,趙祈安與引路太監說過幾句之後,便出了宮門。


    接他回府的馬車早已在宮門外等候,那聾啞老仆直到見到趙祈安出來,緊繃的麵色才漸漸舒緩,依靠在車門邊等他上車。


    趙祈安上了馬車,坐在馬車車廂內,原本淡然的臉色才漸漸變得凝重了起來。


    他閉上眼,腦海中回顧著自己入了皇宮之後的點點滴滴。


    片刻之後,臉色才漸漸舒緩了下來。


    “不過陛下竟是主動任我為官……看來比起玉真這個女兒,他更看重的是東海趙家。”


    天武皇帝表露出想要任趙祈安為官時,雖是如長輩般關懷的口吻。


    可世上又豈會有無緣無故的善意?


    不過是權衡利弊罷了。


    此番舉動,是為了安撫趙祈安,也是為了安撫他背後的揚州士族、東海趙家。


    “不過,倒也不是壞事。”


    若是以前,這紛亂朝局,趙祈安覺得自己還不到入場的時機。


    天時在我,靜觀其變便是。


    但昨日過後,他的心思有些變了。


    有個官身,自然也就不是什麽壞事了。


    ……


    養心殿內,送趙祈安離開的宮人回來向五侯千歲複命。


    五侯千歲對依舊還在進食的天武皇說道:“陛下,駙馬爺出宮了。”


    “嗯。”


    天武皇應了一聲,並不關心。


    五侯千歲有些不解,思來想去還是問道:“陛下,我有一事不解。”


    “說。”


    “陛下為何這般看重那趙海青?我試過他,並無半點武道在身,也未聽聞他有文治之能。若非玉真殿下這事……我甚至不曾想得起京中還有這樣一號人。”


    天武皇放下手上的食物,目光看向五侯千歲:“你這老狗也想不通?”


    五侯千歲搖搖頭,老老實實道:“想不通。”


    “朕也想不通啊。”


    天武皇感慨了一聲,隨後問道:“自他入殿,見朕以來,可曾麵露懼色?”


    “這……”


    五侯千歲低頭細細想了一番,不大確定道:“似是不曾。”


    “朕當年隻身赴東海,無意見他一眼,也不曾見他有懼色。”天武皇麵上流露出疑惑之色,問道,“他怎麽就不畏懼朕呢?”


    五侯千歲聞言一驚。


    當年天武皇親赴東海,他沒有陪同。


    可他卻知道那一次,天武皇帶走了人皇劍。


    那便……絕無可能是和和氣氣的去的。


    五侯千歲很快平靜下來,躬身道:“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天武皇笑道:“誰知道呢?不過趙海青是真有一項本事的。”


    “什麽本事?”


    “他真能變出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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