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羽略作思索,道:“眼下帝都,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本少的清心廬,你就不怕引火燒身?”


    “公子都敢跟澹家決裂,我隻是來拜訪一下您,又有何懼?”公孫蓮說道。


    澹羽笑了笑,指著右側的石凳,道:“華胥王請。”


    “不必了,本王已經見過公子,現在也該離去了,我很期待,你跟澹銘錫之間的對決,告辭。”


    話音落下,公孫蓮身影一閃,猶如一抹流光,消失在夜色中。


    澹羽恍然大悟,看來,此女真的隻是想來拜訪他,並無他意。


    片刻之後,澹羽陷入了沉思。


    方才,他在公孫蓮背後的寶劍上,察覺到了一絲極為晦澀的氣息。


    其中,似乎蘊含的不是某種能量,也不像某種秘寶,反而散發出生命波動。


    “莫非那把寶劍內,藏著某種靈魂?”


    澹羽暗中想道,臉上閃過一絲惋惜之色。


    公孫蓮並不是他的敵人,否則的話,剛才就可以釋放魔識,查探那把寶劍的玄機。


    “康夢馨的體內有一股神秘的能量,李胤身上有冰鳳精血玉佩,聶紹彬是一個奪舍者,而這公孫蓮的身上也藏著巨大的秘密。”


    “由此推斷,大梁王朝那些實力強勁的大人物,身上都有貓膩。”


    “澹銘錫呢,他會不會也是個奪舍者?”


    夜色深沉。


    澹羽起身,回到廂房中。


    他躺在床榻上,很快就熟睡了。


    這個寂靜的夜晚,澹羽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他隻有十歲,還回到了澹府。


    一個陰暗潮濕的房間內,燭光搖曳。


    一個憔悴不堪的女子,坐在桌邊,昏暗的燭光映在她的臉上,襯得麵容更加慘白。


    女子披頭散發,瘦骨嶙峋,偶爾還會發出劇烈的咳嗽聲,可當她看向澹羽時,美眸中盡是憐惜和溺愛。


    十歲的澹羽,坐在木凳上,身前桌子上擺著一碗稀粥,清湯寡水,夾雜著幾根菜葉。


    女子注視著澹羽,溫柔地說道:“羽兒,今天是你的生辰,雖然你的年紀還小,但是娘已經沒有時間了。有些話,娘現在必須要說,你要牢牢地記在心裏,明白嘛?”


    “娘親,你想說什麽呢?”澹羽問道。


    女子揉了揉澹羽的小腦袋,眼眶泛紅,道:“從今以後,若是娘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論別人怎麽對你,都要堅強地活下去。”


    “娘親,我會按您說的做。”澹羽重重點頭。


    女子神色淒婉,歎道:“是娘拖累了你,若不是我,你本可以快快樂樂地長大成人。”


    話音落下,淚水奪眶而出,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地。


    澹羽迅速起身,拿起潔白的手帕,幫女子擦拭眼淚,道:“娘親不哭,羽兒會快快長大的,我保證,一定會照顧好自己,好好活著,將來一定讓娘親過上幸福的生活。”


    “羽兒,娘真想一直照顧你......看著你......長大......”


    女子緊緊地抱住澹羽,聲音越來越小。


    澹羽愣在原地,忽然覺得,娘親的身體在變冷,到最後沒有了一絲心跳。


    那一天,是元月十一。


    澹羽的生辰。


    也是他娘親逝去的日子。


    桌上那一盞昏暗的燭火,一碗味道寡淡的菜粥,那緊緊抱著自己的女兒,成為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畫麵。


    下一刻,夢裏的場景發生了變化。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了澹羽的臉頰上,他那瘦弱的軀體,飛出去十多米,重重地撞在牆壁上,跌落在地,口鼻溢血。


    他緊握雙拳,明亮的眼眸中,燃燒著無窮的恨意,緊緊地盯著遠處那道身影。


    那道身影一襲青色蟒袍,巍峨如山,神色冷酷,身上的氣息極為霸道,猶如一位俯瞰人間的神祇。


    澹銘錫!


    “逆子,我知道,你一直圖謀給林欣研那個賤人報仇,若不是念在你身上有著澹氏血脈的份上,我早就將你掌斃了!”


    澹銘錫負手而立,眼神如電,渾身散發著可怖的氣息,冷漠地盯著澹羽。


    “我隻想知道一件事情,是不是你殺的娘親?”


    澹羽擦掉嘴角的血漬,憤怒地問道,他的體內燃燒著騰騰怒火,胸膛劇烈起伏。


    澹銘錫眉頭緊皺,輕蔑道:“本座行事,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目光,更何況是你這個大逆不道的孽障?”


    “以後,別讓本座見到你,否則的話,我一定大義滅親。”


    言畢,澹銘錫拂袖離去。


    那道威嚴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


    冷酷的聲音,在澹羽的耳邊不停地回蕩著,字字如刀,插進了他的心口。


    澹羽緊咬牙關,壓製住內心的恨意,才沒有衝上去,找澹銘錫拚命。


    “澹羽,你已經不再是澹府的大少爺了,如今修為盡失,再不是帝星學院的首席弟子。父親已經放出話來,以後不會再管你的死活。”


    一個身穿錦袍的少年走了過來,蹲在地上,看著躺在血泊中的澹羽,眼神帶著憐憫。


    澹珩哲!


    杜婉華的兒子。


    “對了,我母親幫你簽訂了一樁婚約,以後,你就去澶淵郡城當個上門女婿。”


    澹珩哲幸災樂禍地說道,拍了拍澹羽的臉頰,“從今天起,我不想在這汴京城裏看到你,若是你敢偷跑回來,我就打斷你的雙腿!”


    ......


    突然,這些畫麵全都像是泡沫一樣,破碎開來。


    澹羽渾身一顫,猛地從噩夢中驚醒。


    當他睜開眼睛,看到熟悉的房間,這才鬆了口氣,額頭上滿是冷汗。


    剛才那一幕幕,雖然在夢境中出現的,但是曾經真實地發生在澹羽身上。


    漆黑的夜色中,澹羽長身而起,坐在床榻上,深邃的眼眸中湧動著莫名的寒意。


    一場噩夢,猶如時光倒流,讓往日發生的事情在腦海中重現,盡管過去了很久,可他清楚,這就是一種執念。


    翌日。


    天剛蒙蒙亮,一場鵝毛大雪,突如其來,整個汴京城都變得銀裝素裹。


    澹羽起床之後,洗漱一番,換了件幹淨的袍子,吃了頓豐盛的早膳。


    他拿著一把油紙傘,離開了清心廬。


    走出泰順巷,澹羽雇了一輛馬車,沿著寬闊的街道,向城南行駛而去。


    半個時辰後。


    馬車在南城門外停下。


    澹羽走出車廂,拿出一錠銀子遞給車夫,道:“你在這裏等著,我去去就回。”


    話音落下,在車夫狂喜的目光中,他獨自一人朝遠處走去。


    汴京城南邊,有一片連綿的山嶺,名叫“蒲葵山”。


    澹羽對這座山的唯一印象,就是十歲那年,母親林欣妍去世後,被一群奴仆抬進了蒲葵山裏,埋葬在了其中的一座山嶺上。


    他撐著油紙傘,依著小時候的模糊記憶,在官道上,大踏步前行。


    很快,澹羽就登上了一座山嶺,在半山腰處佇立。


    這裏野草叢生,荊棘密布,隻有一座孤零零的墳塚,沒有墓碑。


    澹羽看著這座墳塚,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同樣是大雪紛飛,從林欣妍入土安葬,直至結束,澹銘錫都不曾過問。


    整個澹府,都沒有一人前來吊唁。


    澹羽記得,十歲的自己,跪在墳塚前,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下來。


    那個時候,他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隻有活著,才能複仇!


    從那一天起,澹羽就變成了汴京城澹家無人問津的角色,冷嘲熱諷、拳打腳踢、肆意辱罵、任人欺淩......


    因為,他憤而離家出走,踏入了帝星學院。


    想到這裏,澹羽喟然長歎。


    縱然是轉世為人,可想起過去的遭遇,他的內心不免湧現出一絲絲傷感。


    在澹羽年少的記憶中,母親林欣妍是個既溫婉又堅強的女人,縱然被幽閉房中,重疾纏身,她都在自己麵前保持著樂觀的一麵。


    沉默許久,澹羽揮動袖袍。


    無形的刀氣,呼嘯而出,將墳塚附近的雜草和荊棘,全部掃蕩幹淨。


    “娘親,元月初十,我會去澹家拿一些祭品,然後再來看您。”澹羽說道。


    言畢,他撐著油紙傘,轉身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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