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老漢於院中席地而坐,環視冷清的英祖廟後,長歎口氣,緩緩講述起英祖事跡。


    英祖原名英,乃前朝將門之後,女兒身。


    前朝開國初,英祖祖父和父親因平定地方叛亂中貽誤戰機,戰敗獲罪被殺,株連三族,家道由此中落,英祖淪為營妓,配於吳家鎮,由當時州府縣官府管理。


    英祖屬歌姬,能舞劍走繩,精通翰墨,又生有神力,可挽強弓,每發必中,慣於鶯歌燕舞的州府子紛紛稱奇,不惜遠赴吳家鎮一睹英祖風采。


    後,駐守吳家鎮貴將軍甚喜英祖,以軍功前程替其贖身。


    英祖念將軍恩德,嫁為婦,為吳氏英。


    三年後,北蠻侵犯前朝邊境,貴將軍攜英祖募吳家鎮男丁千人,北上。


    又三年,貴將軍戰前中數箭,隕。


    見軍中諸將人心惶惶,英祖以吳氏遺孀身份越眾而出,著白衣,攜吳家鎮男丁硬撼蠻族!


    英祖攜吳家鎮男丁牽扯蠻族大軍三月有餘,朝廷大軍趁機襲北蠻金帳。


    戰三月,英祖留有紅衣一十三件!


    終戰,北蠻主帥憤恨英祖,率眾圍攻。


    朝廷大軍得機斷蠻後路,八萬北蠻僅二萬餘人倉皇北逃。


    前朝一戰穩邊疆百年。


    英祖身死,屍骨無存,吳家鎮男丁隻餘一十三人,手捧紅衣而歸!


    前朝帝感英祖功績,欲封。


    奈前朝製度腐朽,女子身份低下,且英祖為罪臣之後,戰後屍骨無存。


    遂改吳家鎮為貴英鎮,貴將軍封本地城隍,英祖封城隍娘娘。


    百年後,將軍子嗣牽扯帝王家事,帝登基,隧去城隍而獨留英祖廟!


    至此,英祖廟護貴英鎮百年!


    今朝新立,州府上報,帝念英祖抗蠻功績,留!


    老漢聲音沙啞,還帶著絲絲哀愁。


    朱長壽亦是沉默、半晌後方開口讚道:“英祖確為一奇女子!”


    “英祖抗蠻功績之大,不亞於前朝主帥!可奈何其為女兒身,屢次遭諸軍將領唾棄,致使貴英鎮男丁傷病無依,英祖於大軍主帥前憤言:人生莫做婦人身,百般苦樂由他人!”老漢歎道。


    “做女孩子其實……”


    朱長壽本想說女孩子其實挺不錯,可他猛然想到教堂裏孩子們怯生生的眼神,後麵那幾個字便怎麽也說不下去。


    “若是生在其他鎮子也許沒有這麽遭,可若是投在貴英鎮,哎……”老漢長歎道:“莫不如早死早投胎吧!”


    這話讓朱長壽聽得心裏很不是滋:“貴英鎮出了英祖這樣奇女子,怎麽還如此重男輕女!女孩子怎麽了,女孩子厲害起來不比男人差,沒聽說過嗎,女人能頂半邊天!”


    老漢有些意外地看向朱長壽,沉默片刻後突然麵露無奈:“英祖福澤後人,可她那句莫作婦人身卻遺禍貴英鎮數百年!”


    “哎,重男輕女!”朱長壽亦歎道。


    “如今的貴英鎮已走向極端,幾近瘋魔!”老漢轉頭淒然地再次看向英祖廟正殿,道:“後生,貴英鎮那些青樓妓院去過嗎?”


    “那個歡樂一條街嗎?”


    老漢一愣,輕笑道:“對,歡樂一條街!”


    “沒去過,不過有妓院什麽的也正常吧!我待過的幾個鎮子中,好像哪都有青樓,隻不過沒有貴英鎮這麽多罷了!”


    “知道為何如此多嗎?”


    “不知道!”


    “因為貴英鎮女子稀少,因為英祖妓女出身,因為英祖厭惡自己女兒身!”說著話,老漢麵目突然扭曲,戾氣撲麵而來:“後生,你見過溺嬰嗎?”


    不待朱長壽回應,老漢雙眼泣血,聲若厲鬼,雙手做抱子摁壓:“凡胞胎初下, 穩婆率舉以兩手審, 女也, 則以一手覆而置於盆,即坐索水, 曳兒首例之入, 兒有健而躍且啼者, 即力捺其首。兒輾轉其間甚苦,有頃, 兒無聲, 撩之不動, 始置起;或胎盤封堵口鼻, 使之窒息而亡;或以草木灰掩入嬰兒口中, 用破布包纏嬰兒頭部, 使之窒息;亦有將溫熱燒酒倒入嬰兒口中, 令其被嗆而亡……


    短短百餘字敘述,讓朱長壽不寒而栗,老漢口中的話竟比任家鎮那場詭嫁還要讓他膽寒!


    “女少,男多!一鎮之中曠鰥十之八九,致使奸淫、拐賣婦女的現象隨之增多,鎮長安撫州府之憂,大力打擊奸淫掠賣,卻對妓院置若罔聞!”老漢須發皆豎,怒目大斥。


    為保證鎮子治安,給青樓妓院讓行,使鎮子不會發生拐賣奸淫,這做法看上去好像很有道理,但事實卻絕不會如此。


    老漢越發不正常了,朱長壽心裏也有些發毛,連忙順著老漢話道:“貴英鎮鎮長好奇葩!讓男女比例恢複正常才是正道吧,開妓院平息男女比例失調問題,他腦子裏裝的是大便嗎?”


    老漢忽然平靜了下來,抬手輕輕摸了摸自己胸口,接著說道:貴英鎮數百年間並不是沒有明智之人,可前朝盛行著“厚嫁”風俗,婚姻論財, 財彩禮少而妝奩厚者, 則驕其夫家而不執婦道, 遂至辱及父母;錢禮多而妝奩少者, 則家人賤之, 遂至女無顏色, 恥及父母。上戶費千餘金, 中戶費數百金, 下戶百餘金。家貧者為嫁女不得不出賣田地、房屋乃至負債累累, 當男方家花燭閃耀、賓客盈門之際, 女方家中卻可能是債主滿廳堂。即便富家女兒,也恐厚費妝奩,初生子女又恥送於他人,所以 皆淹殺之。,貴英鎮無論貧富,殺嬰已成常態。


    “難道真就沒有解決溺嬰的辦法嗎?”朱長壽輕聲問道。


    “有!”老漢突然笑了,笑得前俯後仰,笑得淚流滿麵,笑的撕心裂肺,口中淒涼的吟唱道:“十三紅衣嬰塔起,情難訴,悲風起。血淚斑斑凝恨意,孤影寂寂,月起怨泣,聲落烏煙裏。蒼天不語誰憐己,古塔森森鎖寒意。千年怨魂無瞑目,嬰魂盡在,清明無祭,此恨萬年矣。”


    蒼老沙啞的歌聲回蕩在英祖廟。


    冷,透徹心扉的冷,比那詭嫁時還要冷上無數倍!


    “大爺!”朱長壽上前輕喊。


    老漢收起笑聲,轉頭呆呆看著朱長壽,嘴角一裂,口中再次清唱:


    月映山陰隱新堂,破屋殘牆,冷風穿梁。孤苦嬰兒啼聲長,瘦骨嶙峋,衣不蔽光。


    悲風環繞夜淒涼,缺食少衣,生死無常。淚眼婆娑無人幫,隻餘殘月,冷照空床。


    蒼天不見此悲涼,惡行可藏,善者誰當。歎此冤魂難安詳,世態依舊,日月如常。


    隨著老漢口中話音落下,他的身影變得模糊而縹緲,身體從腳至頭開始一點點,一絲絲地在空中消散。


    朱長壽愣在原地,轉頭看想遠處氣勢洶洶走來的廟祝,無語歎道:“我猜到我是又見鬼了!可問題是有話你就直說啊,亂七八糟唱了一大堆的東西,還打著啞謎,這玩意我是真弄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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