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和翊坤宮不過前後腳的距離,哦,嚴格來說,翊坤宮離養心殿的距離還比永壽宮遠一些。


    永壽宮裏,花團錦簇熱火烹油,翊坤宮內卻死一般的寂靜。


    如懿看著手中的黃曆,嘴角噙著一抹嘲諷的笑意,這欽天監還真是會拜高踩低見風使舵啊,為了一個賤婢居然也不惜折腰,選了這麽一個宜嫁娶、納采、訂盟、祭祀、祈福、求嗣、裁衣、冠笄、開光、安床、作梁、修造、動土、作灶、起基、上梁、造屋、牧養……諸事皆宜的好日子。


    容佩擔心的站在一旁,卻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主子,想了許久,她才道:“娘娘,您為了一個四執事庫出來的賤婢傷心,不值當的。”


    如懿坐在廊下的椅子上,望著天上的明月,眼中滿是落寞。


    “嗬,皇貴妃……”她喃喃自語,聲音中帶著一絲苦澀。


    曾經,她是這後宮中最尊貴的女人,享受著無上的榮光,每一日她看著跪倒在她腳下請安的嬪妃,她都覺得自己仿佛是站在紫禁之巔。


    她足以睥睨天下眾生。


    “容佩。”如懿靠在椅子背上,懶懶的叫了一聲。


    “娘娘,奴婢在。”容佩應了一聲,手上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輕聲勸道,“娘娘,這藥溫度剛好,您就喝了吧。”


    如懿看著容佩期盼的眼神,她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容佩,你就放心吧,本宮沒事的。”如懿將藥碗微微往前一遞,容佩伸手接了過來。


    容佩聞言,卻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了下來。


    娘娘的鬢邊竟然已經有了白發,她一直覺得她的娘娘還是一個俏生生的站在長街上問她是否願意跟她走的宮裝美人啊。


    “娘娘,您就別再想這些了,您好好保重身體才是第一位的。”容佩強忍著心中的悲痛,輕聲安慰道。


    如懿忽然輕笑出聲,然後嚴肅道,“容佩,你要記住本宮這一輩子最在乎的隻有皇上的真心,隻要皇上心裏還有本宮,本宮可以什麽都不在乎,哪怕是讓本宮再進一回冷宮。”


    如今的翊坤宮可不就是冷宮嗎?


    容佩心裏這麽想著,可嘴上卻是一個字都不敢說的,“皇上心裏定然是有娘娘的。”


    “容佩,別說我不在乎什麽皇後的名分,便是在乎,本宮也超過她魏嬿婉許多。”如懿從旁邊茶幾上的白瓷碟裏撚了一顆青梅,慢慢地吃了,然後才說道,“因為選秀的時候,本宮去晚了,所以,讓富察琅華偷了皇後的位置十幾年,但是好在長生天有眼,早早就收了她的命去。


    “她的喪期還沒過呢,弘曆哥哥就立刻冊封本宮為攝六宮事皇貴妃了,冊封禮畢後,弘曆哥哥牽著本宮的手在太和殿受百官朝賀,同時,弘曆哥哥還頒詔天下,不可謂不典至崇重,那可是自古以來未曾有過的尊榮。


    哦,對,弘曆哥哥賜予當時還是皇貴妃的本宮接受中宮箋表,凡遇三大節及慶賀大典,本宮便能接受三品以上大臣官員進箋慶賀,本宮啊,雖然名為皇貴妃,但是誰都知道本宮自始至終都是弘曆哥哥的妻子。弘曆哥哥讓本宮先做皇貴妃,不過是因為還要用富察家的那幾個人罷了。”


    看著無力地倚靠在椅子背上,臉色蒼白如紙的如懿,心中難免唏噓,這後宮啊,真是一個吃人的怪獸,皇後娘娘風光無限的日子仿佛還在眼前,可現在一切都變了,她卻隻能在這冷清的宮殿中,思念那個再也不會來看她的男人,再也不是那麽有資格站在他身旁的女人,她再沒有機會接受萬民的朝拜。


    心中湧起一陣酸楚,容佩轉頭過去,輕輕按了按眼角。


    如懿卻仿佛什麽都沒看到似的,隻是出神的望著翊坤宮上方四四方方的天空,“容佩,你還記得原先掛在咱們宮裏的那副對聯嗎?”


    “奴婢記得,德茂椒塗綿福履,教敷蘭掖集嘉祥,是皇上親手禦書的。”容佩當然記得,那會子她在伺候皇後娘娘的時候日日都能看到,而且因為皇後娘娘實在珍視這副對聯,每次都是由她親手撣去上頭的灰塵的。


    “那你可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奴婢不知。”


    如懿滿意的笑了,“那啊,都是形容皇後的職責的。”


    容佩雖然跟如懿許多年,也為如懿背了許多鍋,但是她依舊不明白如懿,如果說如懿不愛權勢吧,她每次都指示自己去給她當打手,但凡有不服的,就必須打服;可若說她喜歡權勢吧,且不說她日日說自己隻在乎皇上的真情,不但他們的翊坤宮跟個篩子似的,後宮中的事務也管的亂七八糟的,這宮裏頭的奴婢就沒有不怨聲載道的。


    她不是沒有想過離開翊坤宮,另找一個主子,便是不做掌事姑姑,做個最普通的灑掃宮女,也行,但是朝堂上,容的下見風使舵的二臣,宮裏頭,容的下回宮的廢妃,但一定容不下背主的奴才。


    自從長街之上,她選擇如懿之後,她已經沒有退路了,原先她覺得如懿是個好說話的主子,後來她才發現,這個主子,不但護不住自己的奴婢,或者說她從未想要護住自己的奴婢,她的心裏隻有她自己。


    “娘娘本來就是皇後。”容佩勸了一句,“娘娘,夜間天涼,奴婢扶您進去休息吧。”


    如懿嘟著嘴,像個小姑娘似的搖了搖頭,“本宮再看會星星。”


    容佩無法,隻等整治了些熱茶給她,然後便靜靜的在一旁陪著,隻是這夜之後,如懿便病了。


    太醫也來瞧過,隻說她這得了心病,得靠她自己想開才行。


    原先的時候,如懿以為她都病了,弘曆哥哥定然是要來看她的,不想他定然連派個太監來問一句都不曾有,這讓如懿的病更重了幾分。


    此間海蘭派人送了些燕窩、人參之類的補品過來,不過人卻沒有來,隻說永琪病著,她走不開。


    新上任的皇貴妃魏嬿婉倒是親自來了,交代了翊坤宮上下好好伺候,並交代太醫不可怠慢了皇,後,娘,娘,氣的如懿差點又要讓容佩即刻絞殺皇貴妃。


    容佩雖然麵無表情,但心裏其實真的在瑟瑟發抖,她一臉擔憂地看著如懿,柔聲勸慰:“娘娘息怒,保重鳳體要緊啊!”


    “皇後娘娘不是覺得臣妾這個皇貴妃羞辱了您嗎?那您最好有命跟本宮鬥。”魏嬿婉說完,便帶著自己的宮女揚長而去。


    心中的怒火和恨意如同翻滾的岩漿,灼燒著如懿的理智,她的身子不受控製的顫抖著,攥著錦被的雙手指節泛白,手上的護甲已經將錦被上的勾出了絲。


    “好一個魏氏!好一個狐媚子!竟然如此羞辱本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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