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一年七月十四日卯初,已經攝六宮事一年有餘的令皇貴妃魏嬿婉剛剛在宮女的服侍下梳妝完畢,她正在妝匣裏挑選心儀的珠花,選來選去,還是拿了一支嵌碧璽寶石珠翠花葉金簪,這還是她剛剛被封為貴人的時候,皇後娘娘賞給她的呢。


    皇後娘娘是這宮裏頭對她最好的人了,隻可惜好人不長命,皇後娘娘這都已經走了近二十年了,等回了宮中,她第一件事便是去給長春宮給皇後娘娘上炷香。


    侍膳的宮女已經擺好了早膳,到了行宮,這膳食也跟著有了許多野趣,雖然做的不如宮裏頭的精細,不過倒也新鮮。


    魏嬿婉想著等會吃了早膳就去看看今兒皇上準備帶誰去行圍,每年隻要來了木蘭圍場,皇上總會親自帶著幾個阿哥和王公貴族下場的,甚至蒙古來的幾個妃子也會下場去玩兒,要不是她才剛生了十七阿哥不久,身子還沒有完全恢複,她也是願意下場和大家一起去行圍的。


    又是熱熱鬧鬧的一天。


    她剛剛坐下,拿起筷子,新來掌事姑姑就急匆匆的從外頭走了進來,快步走到她身邊,甚至都來不及福一福身行個禮,便急急忙忙小聲道:“娘娘,剛收到宮裏頭的消息,翊坤宮娘娘怕是不行了。”


    魏嬿婉一驚,手上的象牙筷子就那麽掉落在桌子上,其中一支在桌子上滾了幾下,直直往地下落去,還是侍膳的宮女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然後輕輕放在桌子上,又退回她的身後站好,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來。


    “怎麽忽然就不好了?”


    她上一次見她是什麽時候,四個月前還是五個月前呢?


    她已經三十九歲了,女人到了這個年紀還懷孩子本就辛苦,何況是宮裏頭的女人,更辛苦。因為你還能懷孩子,說明你還有寵,自然是要招來其他嬪妃的嫉妒的,哪怕她是皇貴妃也避免不了,所以,到了最後兩個月的時候,她幾乎哪裏都不去,隻在儲秀宮裏頭呆著。


    倒不是害怕其他人的暗算,自從這位翊坤宮娘娘被皇上禁足之後,宮裏頭亂七八糟的事情已經幾乎絕跡了,大家都好好地過著自己的日子,後宮裏頭自然也沒有像前朝似的鬧出皇帝年過三十還沒有子嗣的笑話,但一來宮裏頭沒有孩子的女人多,她不願意過於招眼,二來她確實年紀大了,懷著的時候辛苦,到了後期更浮腫的厲害,產後恢複起來又不容易,皇上看她實在辛苦,便讓她坐了個雙月子,結果一出了月子,她又隨駕來了行宮。


    但是她最後一次去看她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呀,哦,也不能說好好的,那時候便有些神誌不太清了——隻是這幾十年來,她又何曾神誌清醒過呢?


    伺候她的宮女說,無論天晴還是下雨,娘娘總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門口的那張椅上,像一個真正的老嫗一樣,她總是出神地看著天空,那厚厚的嘴唇時不時的上下抖動著,她們並不曾聽清她在說什麽,也沒有人去探究她究竟在想什麽說什麽。隻是有時候,如果她的嘴唇不動的時候,她們就會懷疑她是否還活著。


    這兩個宮女是後來調去翊坤宮伺候的,並沒有見過如懿作為皇後時候的風光和張狂,她們隻知道這是一個被收了金冊金寶的“廢後”,一座偌大的翊坤宮裏後來隻有她們兩個宮女了,就跟宮裏頭最末等的答應似的。


    她們要洗衣服、要打掃庭院、要幹一切的雜活,她們實在沒有更多的精力去時時關注著這樣一個廢後,所以,麵對魏嬿婉的問話,她們隻能恭恭敬敬地回答的出來:“娘娘按時吃飯就寢,其他的奴婢實在不知道。”


    當時魏嬿婉就想,行吧,能吃能睡就行,而且她看了看如懿,雖然這衣服的顏色老舊了些,但她向來都是喜歡老舊的,身上倒是幹幹淨淨的,沒有什麽異味,連她黑胖的小短手都洗的幹幹淨淨的,看來這兩個宮女在伺候如懿這事兒上還是挺盡心盡責的,所以,她臨走的時候給兩個宮女賞了荷包,也算是對他們的一點補償。


    這荷包都是她備著隨時準備賞人的,裏頭東西不多,也就是製作成元寶樣式的金銀錁子各四個罷了,於是,她把備著的四個荷包都給了兩人。


    這如懿清醒的時候尚且做的出克扣接生姥姥賞錢的事情,現在糊塗了,除了她的那幾副護甲,她連自己都顧不好,怎麽還可能顧的上給伺候的人賞賜呢?


    這兩個宮女也天可憐見的,陪著如懿這樣一個糊塗主子被困在這偌大的翊坤宮裏,除非如懿死了,否則她們就隻能這樣一直被困著。


    而且她記得這兩個宮女剛被派去伺候如懿不久,她去翊坤宮的時候,其中一個小宮女幾乎是哭著跟她說:“皇貴妃娘娘,奴婢實在是害怕,主子見天兒叫容佩,無論是奴婢站在她麵前還是進如姐姐站在她麵前,她都跟看不見似的,就隻叫容佩。”


    魏嬿婉聽著覺得這兩個小宮女可憐,但留兩個人伺候如懿和如懿不死翊坤宮的門不開是皇上下的旨意,不要說她一個皇貴妃不敢忤逆,便是孝賢皇後在世,恐怕也隻能徐徐圖之


    魏嬿婉想到了這裏,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自己也真是糊塗了,如果孝賢皇後還在,那還有如懿什麽事兒啊。


    “到底是怎麽回事?”


    但二十幾年的宮廷生活,魏嬿婉本能的覺得這其中有些不大對勁。


    掌事姑姑打量著自己主子的臉色變了又變,一時不敢開口,對於翊坤宮娘娘,她知道的可太清楚了,她聽說過出自烏拉那拉氏的純元皇後的天真美好,皎皎如天上月,她也聽說過同樣出自烏拉那拉氏的景仁宮娘娘的機關算盡,自作自受,她實在想不明白同樣的出自烏拉那拉氏的翊坤宮娘娘怎麽會是那樣糊塗的一個人呢?


    但是,很快她就將這些念頭甩出了自己的腦海,她就是一個奴婢罷了,自然是無法理解主子們的想法的,而且,在背後妄議主子容易給自己招來禍患,現在這日子過得挺好的,她才不要沒事給自己找麻煩呢。


    所以,她手指指了指天,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隻是剛才有人來跟奴婢說的,奴婢就趕緊來回娘娘了。”


    “皇上已經知道了?”


    問完這話,魏嬿婉就覺得自己問了句廢話,她這裏都知道了,皇上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因為如懿這些年的騷操作實在太多了,而今即便已經將她禁足了,皇上必然也會留下人看著她的。


    “這是哪一日的消息?”魏嬿婉喝了一口杏仁茶,思索了一下,又問道。


    從京城到木蘭圍場,他們每次往來一趟需要走六七天,但是驛馬不同,兩天就能到,那麽也就是說至少兩天前,如懿就已經不大了好了,所以,現在如懿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呢?


    她到底是不是壽終正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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