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內部的環境相當不穩定。


    五條悟試圖找到出路,顯而易見地失敗了。


    小光點叫嚷:【醒醒吧宿主,我這種高維生命都沒能自己出去,更何況是你?】


    它好像十分習慣於嘲諷別人,張口就沒把自己和六神凜之外的所有人擺在一個可以平等對話的位置上。


    五條悟也是這樣,他對旁人偶爾表現出的嫉恨和牙酸不理解,現在卻有點感觸了。


    他真心實意:“老子以前這麽招人恨嗎?”


    小光點對他嗬嗬:【你現在還有閑心想這些?很快你就沒心思了,咒力早晚會耗空,等著被狂風卷上天吧。】


    這種惡劣環境,隻要出不去……堅持的時間長短就沒有意義。


    到最後再怎麽樣都會死。


    五條悟要是真死在這裏,小光點就沒辦法躲了。


    它的力量不足以再度撈起五條悟的靈魂,而一旦自己暴露,六神樂絕對會用比現在的災害還要猛烈百倍的強度來把它一波帶走。


    白發少年自信微笑:“老子相信傑。”


    【可你甚至不知道他的狀況如何。】


    “那又怎麽樣?老子沒在這封印裏麵找到他,這不正說明傑的處境至少比老子要強點嗎?”


    等一個夏油傑從麻煩中脫身,然後來救他的時間肯定是有的。


    那畢竟是傑,咒靈操使!寶可夢大師!


    ——就算再麻煩也能解決的吧?


    “更何況,硝子可是知道老子來了後山的,說不定她現在已經把老子消失的事情告訴了傑,然後他們開始想辦法救老子出去了。”


    【……】


    小光點心如死灰:【你說的最好是真的。】


    白發少年自信一笑,對摯友的能力表現出十足的信心。


    “包的。”


    然後疾風驟雨、雷鳴大雪都突然消失。


    封印的空間又恢複成最初見到的平靜,腳下是蔓延到踝骨的清水,頭頂上是一望無垠的星空。


    “……這就停下了?”


    五條悟好奇地觀望四周,發現最初所見的那塊鎮石正散發著忽明忽暗的碎光。


    比他預想中的動作快不少——封印被觸動了。


    “把人放出來。”


    冷淡的聲音仿佛夾雜著冰雪,五條悟聽的次數不多,記憶卻深刻。


    他想起那天躺在白菊簇擁的棺木裏,月色下的六神凜伸手觸摸他的眼睛。


    當時她好像也說了些什麽,鼻翼間是苦澀的花香和甜膩膩的豆乳混合的味道,一睜開眼睛,那雙金色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盯著他。


    五條悟看見她的睫毛,如流動的日光般漂亮的瞳色,還有耳邊隨著動作輕微搖晃的淡藍色陶瓷耳墜,和自己曾經在家族的咒具庫中看見過的那條手繩上掛著的珠子好像是一對。


    ——六神凜。


    剛剛她的話似乎並不是對他說的,很快空間裏就響起了立體環繞音。


    那個該死的咒物此刻裝作乖巧的樣子,嗲著嗓子說:“姐姐大人,我做不到呀。”


    “小樂,為什麽你覺得自己可以用謊言欺騙我?”六神凜的語調總是平靜,卻無端帶著讓人心中慌亂的壓迫,“再說一遍,把人放了。”


    此時此刻,站在封印外麵試圖救出他的不是老師同學、五條家的族人或者其他勢力,而是這個被係統耳提麵命再三強調他必須得殺死的絕對反派角色。


    人生或許就是如此荒誕吧。五條悟心想。


    按照係統的說法,如果這個世界是一本書,那麽自己就是一個實打實的炮灰角色,但五條悟不會對這件事的真實性表示肯定。


    拜托——他可是六神凜的白月光耶。


    就算被殺死是事實,但他也不相信自己堂堂六眼,【無下限】術式的擁有者,會成為一個實打實的炮灰。


    五條悟一攤手,整張臉上好像寫著“我也不想的可是她真的好愛我有什麽辦法”這句話,然後用很無奈的語氣說:“你看吧,她真在乎老子。”


    係統盯著這人波濤洶湧的精神海看了半天,非常狐疑:【你怎麽這麽高興?】


    “沒啊。”


    白發神子語氣堅定,甚至倒打一耙。


    “你都說了這可是大反派,誰會喜歡大反派啊,老子的命都丟了一回了肯定要報仇的啊……誰會喜歡上殺自己的仇人啊,不會是係統你吧?你的性癖真奇怪。”


    【……那就好。】小光點長舒一口氣,還不忘嘴上給自己找回麵子,【誰會喜歡上六神凜啊?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初遇見了她!】


    本來當初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地底高樹的枝杈上做一隻米蟲,就因為遇見了六神凜,它現在才淪落到如此境地。


    而這時,外麵的聲音又通過鎮石傳了進來。


    “我才不要放人!”女孩的語氣尖銳起來,帶著要哭不哭的腔調,好像在強忍著心中的委屈難過,“除非你答應我不把銷——”


    “你不明白嗎?你被創造出來……從始至終都隻是一扇傾向我的‘門’而已。”


    六神凜直接打斷了咒物的話,“通過裝可憐的姿態來博取同情……這就是你學會的東西嗎?如果不是因為必要,在你試圖真正成為六神樂的時候,你就該被丟進火爐裏燒成灰燼。”


    外麵又安靜了一陣。


    這話說得實在是太直白太不留情麵,五條悟咋舌,一屁股坐在鎮石上瞎猜:“老子猜這個玩意肯定要哭,你信不信?”


    這次換係統說:【包的。】


    然後就真的聽見了涼水被燒開的急促哭聲。


    “啊啊啊嗚嗚嗚嗚嗚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不許丟掉不許銷毀不許不許!!!”


    聲音很尖,語無倫次。


    在封印空間裏的五條悟還感受著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尖聲哭喊,他耳膜一震又一震,突然發現【無下限】也不是那麽好用。


    ……高分貝的哭叫聲快要把耳朵給吵聾了。


    六神凜:“我沒在跟你談條件。”


    咒物試圖掙紮:“規則說好的,打開封印必須要有生命作為填補。”


    五條悟摸著下巴思忖:“是什麽生命都可以嗎?”


    【你腦子壞掉了嗎?】係統慣常滿嘴芳香。


    【至少也要相關要求基本達標才能成為交換的養料好嗎?要坐過山車都得十歲呢,可惜按照咒術界目前的水平來看,實力“十歲”的人寥寥無幾,目前我見到的人裏麵就隻有五個。】


    五條悟好奇:“哪五個?”


    【天元,你,還有你那位小眼睛的好基友,以及九年前已經作為養料完了的邪惡腦花,還有六神凜這個大反派。】


    也不排除咒術界還有高手,但小光點自認見過的人也夠多了,確實沒幾個能入眼的。


    末了它搖晃著身體輕歎:【哎呀,真是低維人。】


    外界突然又安靜了。


    六神樂的哭聲反倒在逐漸微弱下去之後瞬間高亢,滑跪認錯的態度好到疑似被咒術界高層上了身。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姐姐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嗚嗚嗚不要——求你別銷——”


    再之後,鎮石封印就裂開了。


    封印受擊猝不及防,空間一瞬間掀起巨浪,天上的星空出現裂口,五條悟被浪卷上了天,又猛地砸了下來。


    五條悟:?


    他發現這片空間的禁錮好像小了不少。


    五條悟猛然意識到自己完全可以再衝一衝封印——萬一就出來了呢?


    說幹就幹!


    但還沒支楞起身體,他又被驟然而起的狂風卷了起來,混著水流嘩啦啦地澆了個透心涼。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不知何時裂開了豁口中伸進來,快準狠地抓住了五條悟的衣領子。


    他感覺脖頸傳來一股巨大的拉力,就像坐在車上探頭看風景,結果卻被路邊的樹枝掛住了帽子般,頓時“咻”地化作一道弧線——


    五條悟像是坐進了沒蓋上蓋子的滾筒洗衣機的長毛白貓,暈頭轉向、非常不體麵地被甩了出來。


    他趴在地上,捂著差點窒息的喉嚨狂咳嗽。


    一抬眼,六神凜立刻閃到了離他十米遠的位置。


    五條悟:?


    “你身上太髒了,別靠近我。”


    五條悟:“……”


    似乎還嫌不夠,六神凜看著他有些呆愣的神色,又補充一句:“廢物是小孩的特權,但你已經不是小孩了。這麽多年一直沒有長進,你就是死了也活該。”


    這話的攻擊性太強,五條悟不可置信地喃喃:“你認真的?”


    六神凜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平平無奇的折疊刀:“要我送你再下去一次?”


    五條悟:“……”


    係統陰陽怪氣:【你看吧,她真的超級在乎你~】


    【她怎麽能這麽說老子?】五條悟對係統說,【這和老子原本設想的完全不一樣,老子要鬧了。】


    【快鬧吧。】小光點麵色麻木,【你一鬧,我保準六神凜話都不想多說,直接摁著你的腦袋砸石頭上。】


    五條悟難以置信:【難道她就不會覺得老子很可憐嗎?】


    【傻孩子,那得她真的願意短暫愛你一下……就像沒覺醒前的張樂一樣。】


    【噢,順帶一提,張樂就是六神樂的原名。】


    六神凜對他的態度算不上太熱切,不知道是因為餘怒未消,還是五條悟陷入封印這件事本身就足夠讓人生出怒火,六神凜對五條悟尚且報以期待,可是九年的時間好像在他的身上停下腳步,許久不見,他的實力增長慢到令人發指。


    想到這裏,六神凜看著渾身被水流澆了個透頂的五條悟,金色的眼珠中閃爍著明晃晃的嘲弄。


    “嗬。”


    就這麽一個語氣詞。


    “……不行。”五條悟的心中無端升起一種燒灼的憤怒,但又比憤怒多了點別的什麽,讓他恍惚想起死而複生那天躺在棺材裏聞到的白菊花苦澀又清香的味道。


    情緒也來得湍急,像春日化凍的溪水,又像被烏雲席卷而來的短暫驟雨。


    有些討厭,又不討厭,他還記得棺木打開時,隨著觸碰眼瞼的指尖一起到來的豆乳的味道。那時候的六神凜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不該是這樣的。


    做點什麽都行,不該是麵前這樣的。


    他站起來,突然想起自己和六神凜之間還有仇沒結清。


    如天空延展般的湛藍色眼睛看著十米開外的六神凜。


    “術式順轉——”


    很快,真的很快,剛剛才被救下的白發少年直接零幀起手,被壓縮到極致的咒力團立刻就裹挾著巨大的威勢衝著六神凜而去。


    “——【蒼】!”


    高專的後山發生了極為猛烈的爆炸,轟鳴聲不絕,山林拔地而起,鳥獸驚走奔逃,在極致且劇烈的響聲過後是一陣長長的耳鳴。


    氣浪翻湧,他的白色發絲隨風擺動,腦海中隻剩下了係統歡呼雀躍的聲音。


    【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你!哈哈哈宿主好樣的哈哈哈!】


    【你是怎麽想到要給她來一下的?我的天,這真是個好點子!】


    【五條悟你真有種啊哈哈哈哈哈哈!】


    胸腔中的器官在劇烈地跳動著,一下一下,就像空中慢慢漂浮又逐漸漏氣的氣球般緩緩回落在地麵上。


    他怔然看向自己的手,又慢慢把目光轉向前方的瘡痍,就像大夢一場後驟然清醒,理智瞬間被收回了腦海中。


    麵前是泥土被翻湧向上,地麵出現一個大坑。


    抬腳走到邊緣往下看,六神凜躺在那裏,好像安詳地死掉了。


    高專的後山靜默無聲,樹木前仰後合。


    五條悟表情空白,突然感覺特別心慌。


    “我不知道……”許久之後,他才終於澀聲道:“我為什麽會……放出術式?”


    “飼主!!!”


    突然,後麵傳來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奶牛貓芝麻像流光一樣躥過去,猛地停在六神凜的身前,伸出前爪左右開弓,對著她的臉扇了兩爪子。


    六神凜沒反應。


    奶牛貓表情沉重,看起來天都塌了:“飼主,你還沒告訴我新的銀行卡密碼是多少,你怎麽就死了嗚嗚嗚嗚嗚……”


    它討錢的樣子實在是不體麵,但很好地衝淡了五條悟的茫然。


    他看著六神凜的屍體,後知後覺想到係統給出的情報。


    【放心好了,六神凜不會這麽輕易死掉的,她可是死而複生專業戶,主打一個在生死邊緣反複橫跳。】


    五條悟發現自己居然比預想中更快地接受了事實,他的心中甚至沒有太不可思議的想法,甚至還衷心覺得這很正常,就跟咒術界的奶牛貓會說話一樣正常。


    沒在旁觀視角見過死而複生,他在坑邊坐下,就這樣看了半晌,但奶牛貓的哭聲太嘹亮也太滑稽,五條悟被吸引著注意,終於還是順從本心地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哢嚓一聲。


    【芋泥麻薯】:圖片.jpg


    【芋泥麻薯】:@硝子 @夏油傑


    【芋泥麻薯】:你們看,是財迷小貓耶!


    過了一會。


    【硝子】:別管貓了。出大事了,五條。


    【芋泥麻薯】:?


    【硝子】:今天早上我們剛剛跟園區交涉結束要把夏油帶回來來著……結果夏油在動物園裏不見了。


    【硝子】:監控拍到他自己扒拉著鐵絲網翻牆跑了出去,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五條,你要是能說動那些小貓朋友,讓它們也一起幫忙找一下吧。


    五條悟的視線凝固了。


    分明是熟悉的文字,為什麽結合起來就這麽難以理解……


    三觀好像都在一瞬間受到了衝擊,五條悟瞪大了眼睛:“不是等等……找誰?誰在動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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