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的鬧劇以神子諷然的話收尾,五條悟不想跟這群蠢貨多費口舌,禪院直哉他已經見過了,現在也該離開了。


    五條悟朝外走去,禪院家的咒術師毫不相讓。


    “你站住!”


    家族的咒術師一個沒死,但都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六眼堂而皇之地來了又走,就算現場沒留下他的咒力殘穢,他也絕對脫不了幹係。


    五條悟“嘖”了一聲,終於把目光投向不知何時躲在人群之後的禪院直哉。


    “講點道理,我可是打算正常拜訪的。”


    “但你們家門口沒人守著啊,應該全倒在那裏了吧。”白發幼崽露出惡劣的笑來,“嘴上說著沒咒力的就是廢物,可你們連零咒力的廢物都打不過。”


    說到這裏時,他的眼神落在不遠處的地上,東倒西歪的咒術師連艱難地喘著氣,連抬頭都困難。


    ……禪院甚爾下手真狠。


    但看見禪院家一群咒術師的臉色跟吃了蒼蠅一樣難看,五條悟心中的鬱氣就散去了不少。


    禪院當然沒辦法強行留下他,五條悟想著離開,那就沒人可以成功地阻撓他。


    *


    今井拓也把車停在原地等待著五條悟出來,原本以為要等待的時間不短,結果沒想到,還沒半個小時,白發幼崽的身影就出現在了視野中。


    五條悟坐上車,心情看上去好像也沒比去之前好多少。


    今井拓也通過後視鏡偷瞄了好幾眼,五條悟坐在車後座的位置,雖然臉上沒看出特別明顯的變化,但手部無意識的動作卻沒停。


    他在一下又一下地扣著手繩上的淡藍色陶瓷珠。


    今井拓也善解人意地選擇了閉嘴,啟動車輛準備返程。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車內更是一片漆黑,窗外的景象逐漸由深山一眼望不透的寂靜的墨綠色,變成了華光璀璨的霓虹燈。


    即將路過熟悉的甜品店時,今井拓也想起什麽,突然說:“悟少爺,您還沒來得及吃完飯吧?要不要……”


    “不要。”


    話還沒說完,就被五條悟麵無表情地打斷了。


    “……”


    那行吧。


    孩子的心思你別猜.jpg


    一下車,家中的侍女就已經在門外等著他回來了,侍女躬身迎著小主人進門,五條悟卻停下腳步,朝著隔壁的房子看了一眼。


    他摘下手繩,無數駁雜的信息衝刷著孩童的大腦,頃刻間,大腦就難耐地發生了陣陣刺痛。


    信息洪流被這雙眼睛被動地傳進了大腦中,他站在原地——花草的脈絡、樹木被風吹起的葉片、身邊侍女血液的流速、天空掠過的晚歸的飛鳥的羽毛,路燈下飛舞的小蟲,一切都無所遁形。


    而他的視野中依舊出現了無法窺探的盲區,那就是六神凜。


    五條悟腳步一轉,突然跑去了旁邊的房子,他站在六神凜的門前喘息,最後還是伸手推開了那扇門。


    “哢噠”一聲輕響,門沒鎖,就這樣被打開了一道狹窄的縫隙。


    六神凜坐在沙發上,指尖擺弄著米白與灰色的毛錢,而奶牛貓揣著手手,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裏播放的貓鼠動畫片。


    五條悟的心裏突然有點忐忑。


    奶牛貓從沙發上一躍而下,踱著小步子來到他麵前,仰著毛臉喵了一聲,對做手工入迷的飼主大叫了一聲:“飼主,小悟來了!”


    六神凜抬起眼,左耳的耳墜因動作晃動,在白熾燈的照耀下劃過幾道冷光。


    “晚上好。”她說。


    態度很溫和,也沒什麽多餘的話。


    一門之隔的溫差很大,室內冷氣開的足,桌上還擺著應季的水果。


    五條悟訥訥地走過去,坐在她的身邊,後知後覺地發現少了個人。


    他小聲問:“那個詛咒師呢?”


    “你說森白木?”輕巧地給手上的編織物打了個結,六神凜頭也不回,“她搬去秋葉原住了。”


    森白木的原話是:“謝謝老師這些天的收留,這裏雖然很不錯,但還不是我心中的聖地……所以我要走了,你知道的,那裏更容易遇見我推。”


    五條悟瞬間支楞起來,腦袋像是被重重地錘了一下,他甚至有點發懵:“你是說,你隻是短暫收留她?”


    六神凜有些莫名其妙:“我之前都說了她隻是借住。”


    當時五條悟說什麽來著?


    奶牛貓躍上桌麵,回想起當時的場景:“你自己說不相信。”


    “因為她都喊‘老師’了……”幼崽越說越小聲,“我以為、我以為……”


    一時之間衝昏頭腦,他以為那是真的。


    後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六神凜根本就不屑於撒謊,她的坦率的過分,謊言這種東西,無論善惡,她都沒說過。


    從她口中說出的一定是客觀事實,無關乎聽者的想法。


    六神凜突然覺得有點心累。


    “悟,你真別扭。”她說,“表露想法對你來說並不困難。”


    五條悟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他隻是覺得……自己是六神凜的學生,她也隻能有自己一個學生。


    就是這樣簡單的想法。


    “反正,那個詛咒師和你沒什麽關係了,對吧?”


    六神凜:“硬要說的話,其實她還欠了我一千萬……”


    頓了頓,又補充:“不對,應該是十三億一千萬。”


    所以嚴格來說,她們還是債主關係。


    原本想把森白木放在眼皮底下,主要還是因為那個“兩千萬”懸賞。


    咒術界有人覬覦“死而複生”的能力,這很正常;但找到另外一隻耳墜並人為製造出五十七顆頭顱組成的咒靈,這不正常。


    可轉念一想,所有人都知道森白木住在這裏,幕後者反倒不會輕舉妄動。


    “所以,我給了她一個足以保命的咒具,然後她就立刻搬走了。”


    咒具出自六神凜之手,五條悟親口認證的市值至少十三億。


    ……這沉重的負債啊。


    是換做正常人聽見就想要重開人生的地步。


    好在森白木還算樂觀,雖然欠下巨款,但隻要接的任務足夠多,總有還清的那一天。


    聽完這些之後,五條悟人也不糾結了,心情也愉快了……倘若身後有尾巴,現在一定歡快地搖起來了。


    他心裏頓時原諒了她大半,但還是故作矜持地看過去,勉為其難地問:“那、那禪院甚爾之前說,你想收他為學生,也是假的吧?”


    肯定是那個男人故意這麽說的,就為了讓他不痛快!


    真是的,現在想想,自己居然會被這麽拙劣的謊話給欺騙,還真是……


    “那是真的。”


    “……”


    空氣突然陷入一片寂靜之中。


    心跳驟停的感覺就像世界放慢了一千倍,五條悟一卡一卡地轉過頭,他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又喃喃著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我說,那是真的。”六神凜平靜道,“隻是他的年紀有些大了……我隻是個小學教師,所以還是算了。”


    雖然還是保住了“唯一”的地位,但五條悟笑不出來了。


    “凜。”他盡力繃住表情,假裝自己毫不在意,“你挑選學生的標準到底是什麽?”


    “心性和勇氣。”她說,“我不需要連挑戰我的勇氣都沒有的學生。”


    “我要殺了你。”五條悟憤憤。


    “對,就是這樣。”


    她終於停下手上的動作,指尖靈活地打上最後一個結,一個可愛的針織帽終於完工,那是一頂主基調為白色的帽子,但上麵還有兩隻可愛的淺藍色貓耳朵。


    從毛線中抽出一根五十厘米長的鋼針,六神凜輕巧地把它遞送到五條悟的麵前。


    “它不是非常銳利,但我相信對你來說不是問題。”


    在咒術師的手中,別說是鋼針,哪怕筷子都可以成為殺人的銳器。


    白發幼崽豁然抬頭看向她:“不是,你——”


    “不動手嗎?”


    五條悟接過這根剛剛還用作編織的鋼針,一動不動地在原地呆住,就像被季節交替時期的大風打了腦袋。


    他憋了半天才說:“——這、這也太突然了吧!”


    六神凜彎起眼睛,金色的眼睛中仿佛流淌著日光,她罕見地多了幾分耐心,溫聲細語地說:“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嗎?”


    ——殺了我。


    奶牛貓豎起了耳朵。


    “我……你、你……”他結結巴巴了半天。


    白發幼崽看了看手上的鋼針,又看了看六神凜沒有喜怒的神色,他嘴上說過很多遍要殺了她的話,也付出過不少努力,暗殺的次數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但從沒成功過。


    六神凜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主動送上利器和要害,就為了讓他做出決定。


    他的腦海中突然想起奶牛貓曾經說過的話。


    ——飼主的精神狀態簡直遙遙領先。


    六神凜的神色冷了下來:“動手啊,悟。”


    這句話好像帶著攝人心魄的魔力,如夏日暴雪,燥熱的天氣和冰涼的雪花成為了極致的反差,吸引著人往大雪的中心去。


    五條悟不想動手的,至少現在不想。


    ……他這麽喜歡六神凜。


    可是大腦好像被奇怪的力量蒙蔽了感知,情緒被封山的大雪深埋進了地底,思考如停擺的鍾表般成為了擺設。


    等到意誌終於從禁錮中探出頭來,他回過神,源源不斷的咒力就已經從手中湧入鋼針,六神凜的心髒位置迸射出溪流般的血液。


    帶著腥氣的鮮紅流淌而出,瞬間洇濕了一大片潔白的布料。


    看清楚眼前發生了什麽,五條悟的呼吸都滯澀了。


    “凜、凜……”


    六神凜沒有回答。


    她靠在沙發背上,頭朝著另一邊垂下,胸腔已經不再因為呼吸而起伏。


    或許是默認已經“出師”的五條悟能夠承受死亡的小場麵,所以六神凜完全不會顧及他的心理狀況。


    而實際上,五條悟抖著手,看見六神凜的生命在自己的手下逐漸流逝,茫然和恐懼就這樣在心中交織成一團糟糕的毛線。


    沒關係、沒關係、凜是會複活的……至少她是會複活的,對吧?


    可正這麽想著時,連接於兩人之間的束縛卻突然消失了。


    神子的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


    “喂、六神凜……你來真的?”


    五條悟伸手觸及她的臉,尚且溫熱的屍體就這樣一動不動。


    奶牛貓從桌麵上跳到沙發上,叼著那頂剛剛完工的貓耳朵針織帽來到他麵前,輕柔地把針織帽放在了他的身邊。


    它輕輕地“喵”了一聲,“這是飼主給你的。”


    五條悟眼睫一顫。


    小貓抬起前爪安慰他:“提前達成願望,這不是一件好事嗎?放寬心啦。”


    他突然想起什麽,頓時看向活蹦亂跳的小貓:“芝麻、芝麻,你還在,是不是說明、其實凜——”


    “你猜錯了哦。”奶牛貓說,“我是被飼主創造的沒錯,但我可是獨立的生命體。”


    五條悟這下是真的哭了。


    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落,他傻站在原地,終於忍不住,一邊罵一邊說:“混蛋、混蛋……壞女人!混蛋!”


    翻來覆去就是罵那麽幾句,奶牛貓看了都歎氣。


    小貓倒是很快就接受了事實,說:“飼主好歹算是你的老師,準備一下,給她辦個葬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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