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利斯·柯林斯是如何去世的,以及福克郡柯林斯家族的覆滅,說辭就是伊妮德之前那套。


    昏聵。


    火焰。


    焚燒。


    羅蘭也是這麽對自己這位老叔叔講的:


    他把自己是如何收到那封信,又是如何到柯林斯家老宅,期間生活的種種(編造)告訴老普休——聽起來很無聊,因為沒了娜娜小姐的有趣故事,就隻剩下每天吃飯和發呆了。


    “我早說他成不了貴族…”


    普休·柯林斯哼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展開信封,眯著一隻眼往洞裏瞄。


    看見了錢,趕緊合上,封口捏死,疊了一折又一折。


    信封嘩啦作響。


    “咳…”


    “倒是夠你的生活了。”


    老柯林斯用咳嗽掩飾自己的驚訝,舉起手掌在羅蘭麵前晃了晃,“你眼神兒不好是吧?”


    “我是個瞎子,先生。”


    不知道這句話有什麽好笑,羅蘭竟發現老人嘴角勾起了一條明顯的弧線。


    “我還以為你得說‘我是個看不見這美麗世界,但依然受萬物之父疼愛的略有眼疾的人’——你跟泰利斯那狗屎球沒學這些不好的,可能是你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兒了。”


    兄弟倆關係很差。


    羅蘭眨了下眼,乖巧點頭:“我被接回柯林斯家一個月,父親就出事故了。先生,您願意照顧我?”


    老柯林斯咕噥:“那我還能怎麽辦。”


    “先生?”


    “你先睡樓上吧,別把我的寶貝們碰倒了…”


    一層是藥鋪。


    一個碩大無比的鉚釘櫃台占了最大地方,上麵碼著銅色的秤,碾子,還有各種不認識的小零碎小工具,亂糟糟的。


    櫃台後是一整片格子貨架:有抽屜,有玻璃罐。


    抽屜上夾著或用皮繩拴著紙條,大肚罐子裏都是些葉子或植物根,羅蘭還看見了幾塊撕下來的樹皮。


    鼻子裏全是草藥味和新鮮的泥巴味。


    四周的牆壁的皮一塊一塊脫落,露出裏麵灰色的石塊。


    角落擺著一個大木盆,裏麵是烏黑的髒水。


    “跟我去樓上,明天,明天我得給你弄個能睡覺的地方…羅蘭?”


    “先生?”


    “…你得叫我叔叔。”老柯林斯嘟囔,一瘸一拐的步速倒和羅蘭挺相稱,“我也得適應適應…”


    他絮絮叨叨,兩個人踩著咯吱作響的樓梯向左盤了個弧線。


    “我管你吃喝就不錯了…”


    “你也得學著掙倆子兒給我…”


    “要麽就在鋪子裏…”


    “哼,我看那個女教士也不會讓你出去弄針線什麽的…”他突然停下來,扭頭看羅蘭:“你是被‘順道’送回來的?”


    羅蘭點頭。


    “順道,順道…”他扶著樓梯踏上二樓,嘴裏不知是警告還是叮囑,“少跟那些黑烏鴉混在一塊,你就算有張漂亮臉,也不能賣給黑烏鴉…”


    二層比一層要小幾圈,但仍然到處都是瓶瓶罐罐。


    或者更甚。


    床板鋪了層藍灰格床單,油燈燒著。


    他拉開抽屜:裏麵有不少動物牙,絲線縫的墜子,寫滿字的白紙——有些用泥巴塑好的、凸起的圓環,三角和星。


    紙折了角,看起來是著急時勉強塞進去的。


    羅蘭眸間閃爍。


    這些東西…


    “半夜被一群黑烏鴉敲門,我可不想當佛裏特第一個被揪走的,那太丟人了…”


    佛裏特是這條街的名字。


    老柯林斯抱起幾個玻璃罐,把床鋪給羅蘭騰出來,自己從掉了半扇門的衣櫃裏拿了枕頭和被子。“我在樓下睡,別亂動其他東西,知道嗎?”


    “我明白,叔叔。”


    明白?


    他將信將疑地打量羅蘭:“你自己會脫衣裳吧?”


    “會。”


    “不會你也得學,我可不幹這活。”


    順手抄起凳子上的半瓶酒,拎著一塊下樓了。


    牆上的花瓣邊老荷蘭鍾擺著重錘,指針指向了最上方。


    夜深了。


    羅蘭小心將衣服脫下掛好,躺在滿是藥味的床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終於…


    終於。


    我安定下來了。


    他默默說著,閉上眼,困倦很快將他扯入了夢鄉。


    …………


    ……


    第二天清早,羅蘭是被一陣砸窗聲給震醒的。


    他剛揉著惺忪的眼,在床上翻了個麵,就聽有人在樓下大喊:


    “醒了就下來!今天還一大堆事兒要忙呢!”


    “衣服我給你放在椅子上了,摸,最粗的那身就是!”


    他確實不能穿著伊妮德給他買的衣服生活。


    羅蘭猛地坐起來,發了會楞。接著,迅速穿好叔叔給他準備的帆布褲和橫扣襯衣,套上外套,拎起拐杖下樓。


    樓下已經叮叮當當開始工作了。


    “早安,叔叔。”


    “行了,過來小子。”


    他低著頭喊了一聲,兩隻袖口挽在胳膊肘,掌根麻利地推著碾子,時不時還咬住一邊槽牙往下壓。


    “過來,從今天起,你得學著幹點什麽——不想出去受罪,就得在我這兒受罪,我看…你肯定樂意麻煩我對吧?”


    他見羅蘭過來,放開手裏的碾子,兩隻手在褲子上蹭了蹭,“最簡單的活,有力氣就成。”


    “把這點兒香蝶草磨成粉,知道什麽是粉嗎?”


    點頭。


    他讓羅蘭放下拐杖,兩隻手握住碾柄。


    “推,往下壓,對,就這麽幹。我去弄點吃的,等你磨好了過來。”


    “動作快點,沒準什麽時候就來人了。”


    在福克郡也是這樣。


    沒人等你熟悉,很多工作都是教一遍就上手,羅蘭早就習慣了。


    “您雇了敲窗人?”


    入鄉隨俗,羅蘭也跟著喊起來。


    “否則今天我是自己爬出去拿根杆子敲的二樓窗嗎?”老柯林斯大吼著把話題砸了回來。


    羅蘭聳聳肩,低頭看向草藥。


    蒼白的火焰寫下文字。


    「香蝶草」


    「別名:葡萄伴」


    「準則:無」


    「檸檬氣味的草藥磨粉後放進香包內,使佩戴者腦清目明。」


    「據傳,香蝶草具有影響愛情的力量。」


    「但事實上,有些儀式者會用來止血——它們對詛咒造成的傷口有微弱愈合作用。至少,能讓那些可憐人多活幾個幾分鍾?」


    準則?


    羅蘭盯著那些字,停下手裏的活,緩緩轉過身。


    藥架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白色的字。


    他能看到大多數‘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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