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羅刹當然是不可能那麽容易就被西門吹雪氣死的——葉孤城心知這便是銀鉤賭坊一係列事件的開場了, 卻沒料到會這麽早就發動了:玉羅刹應該是早就打算要清洗一遍西方魔教了, 隻不過臨時有變,他在萬梅山莊或許已忍無可忍,隻得借“假死”來阻止西門吹雪娶孫秀青, 所以才把計劃提前了……可是這個時候,繡花大盜都還沒死呢, 決戰紫禁之巔更不知被浮雲到哪裏去了……所有的事情難道都攪在一起了麽?那陸小鳳豈不要忙死了,葉孤城不厚道地暗笑。還有, 不知道宮九究竟是怎麽想的, 又有沒有插一手進去?


    宮九聞言卻是怔了怔,他似乎也沒想到玉羅刹會玩這一手來逼西門吹雪,喃喃道:“嗯?玉羅刹怎麽可能暴斃……”他又想了一會兒, 這才幸災樂禍地搖頭道:“如果他真的死了, 我倒想好好慶祝一番,然後接手他的西方魔教……可惜他絕對沒那麽容易死。不過這對我而言也算得上是件大好事了, 隻因西方魔教必會有一番大動蕩, 在這樣要緊的關頭,玉羅刹一定無法分.身來搗亂我的計劃……真是天助我也!”說到這裏,宮九已興奮得眼睛發亮了。


    一來沒有了玉羅刹這個大威脅,二來還能借此事拖住陸小鳳,宮九簡直已看見了皇位在向他招手。


    葉孤城見宮九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忍不住問:“你究竟有何計劃?”葉孤城真是好奇很久了:宮九在飛仙島上的日子裏絕不是毫無作為的,他和他的下屬們每天以靈鷲傳訊,飛進飛出的, 想必是動作不小,葉孤城還專門關照過城主府的護衛們不要把宮九的那些鳥兒給打下來吃掉了呢。


    宮九溫柔笑道:“阿城,我的事,絕不避著你,穆叔已經坐了商船往飛仙島來了,就在這兩日內泊岸,我倒想聽聽他還有何可說的。”說著他眼神一厲,道:“敢背著我使手段,就算是我親爹都不饒……竟能瞞我這麽多年,他也算是本事不小了。”


    葉孤城淡定地想著:宮九好像本來就有打算要解決他親爹、那個悲催的、妻死子散的太平王吧……他正這麽想著,宮九卻是加了一句:“除了你之外,阿城,這世上我隻為你一人破例。”


    葉孤城心念一動,也不答話,隻是牽了宮九的手,跨進了城主府去。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回來了。


    葉孤城難得這樣主動,宮九更覺興奮了,眼見天色漸暗,宮九就不免有些心猿意馬,想著今晚或許可以這樣那樣,這樣再那樣……


    不過計劃總趕不上變化,葉孤城牽著濕漉漉的宮九才走進城主府裏,迎麵就遇上了笑盈盈的柳娘,以及……平板臉的穆叔。


    宮九頓時收了笑,柳娘倒是沒察覺出氣氛的凝固,快步迎了上來,說:“哎呀呀,阿九你怎麽全身都濕了?怎麽搞的,小心著涼!”說著她一疊聲地吩咐侍從們去煮薑湯,又讓宮九去沐浴更衣。


    宮九深深地看了一眼依舊平靜的穆叔,這才淡淡笑道:“多謝幹娘關心,我換件衣服就好了,不必忙了。”說著話鋒一轉,道:“穆叔到得可是早了些,出乎本公子意料之外啊。”


    穆叔這才正眼看了看柳娘,或許是“幹娘”這個稱呼觸動了他,而後他微微躬身說道:“托少爺的福,船行一路順風。”


    穆叔有時候會叫宮九作“少爺”,有時又是“公子”,其實宮九是很明白的:穆叔叫他“少爺”的時候,暗含著穆叔和宮九之母的淵源,有長輩這一層的意思在,彼此關係親近很多,多是在日常生活中才作此稱呼;而“公子”之稱,則是以下屬自居,表示了公事公辦。


    方才宮九已自稱“本公子”了,穆叔卻以“少爺”回之……宮九眸色微沉,卻不動聲色,說:“本公子先往更衣。”說著他看了葉孤城一眼,便隨柳娘走了。


    柳娘一邊走一邊小聲地和宮九抱怨道:“阿九啊,你這個管家怎麽和個木頭似的不愛理人啊……”


    葉孤城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宮九的背影,一言不發地徑自往廳堂而去,穆叔平靜地跟上,他的情緒就仿佛從未有過波瀾。


    待得葉孤城坐定,甚至還微闔了雙眼養神,權當看不到穆叔這個人——宮九和穆叔的事,葉孤城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還是不要管的好,免得幫了倒忙。


    穆叔靜靜地打量了葉孤城一會兒,終於還是開口道:“方才我見城主府內尚有喜氣未褪,城主府的管事還向我打聽少爺的家世,城主和少爺……是否已喜結良緣?”


    葉孤城睜開眼,淡淡地看著穆叔,不發一詞,暗想:唉,他那個缺跟弦的奶娘還想套穆叔的話麽?這位才是真正的老狐狸啊……


    也不在意葉孤城的冷淡,穆叔續道:“我曾以為城主修無情劍道,少爺也隻是一時興起,你們兩人若非好聚好散,便是生死相決……”說著他難得浮現了感慨良多的表情,幽幽歎道:“我怎麽也料不到你們會兩心相許,看來情之一字,當真難測。”


    “情字難測,人心豈非更難測?”宮九的話音傳來,他本人也隨著這句話步入廳堂,此時他已換了一身白衣,又細細梳洗了一番,葉孤城恍然覺得現在的宮九真是像極了他們初次見麵的時候:挽著一絲不亂的發髻,穿著連一根皺紋都沒有的雪白衣衫,輪廓優美如雕刻般的臉上帶著種冷酷、自負而堅決的表情,眼睛銳利如刀鋒……這才是那個殺伐果決的九公子,在這麽短短的時間裏,宮九的變化之大,就連葉孤城都不禁感覺到了幾分錯亂,此時的宮九和之前的那個宮九好似全然不是同一人。


    宮九的語調很冷,還帶著嘲笑和絕情的味道,他盯著穆叔,殺意毫不掩飾,說:“背叛我的人,都是什麽下場,你已見過許多……竟然還敢來見我,而非尋地自絕,你當真是勇氣可嘉!”自從那夜的藥出了問題之後,宮九一方麵退避飛仙島療傷,另一邊卻是緊急傳訊心腹們架空了穆叔,收回了曾經下放的權力,更是殺了不少人……枉殺的或許也有不少,但於宮九而言,隻要是他已不再信任的下屬們,就都沒有了活下去的必要。


    但穆叔卻一直很平靜,他沒有做任何多餘的動作,很順從地把權力都交了出來,每日都悠悠閑閑的,好像在養老一般。


    在那之後,無論宮九的人怎麽查都查不出更多有價值的內情了……直到穆叔說要隨商船來飛仙島,宮九便順了他的意,畢竟穆叔照顧了宮九這麽多年,且聽聽他還有什麽解釋。


    隻見穆叔並未在宮九的逼視下退縮半分,他竟是淡淡地笑了,說:“早在十多年前,阿媛死時,生死於我,就已再無分別。”


    宮九的臉色變了,瞬時就慘白如雪,他的殺意也滔天而起,葉孤城知道宮九這是怒極了,隻聽他冷笑道:“那個名字,你也配叫?”


    穆叔的雙眼之中也泛出了怒意,他提高了音調回應道:“若是連我都不配,這世上就再沒人配了!我與阿媛本就是青梅竹馬,她本該嫁給我,這世上更不會有你……”


    “住口!”宮九手扶腰間,已待拔劍,恨聲道:“竟敢辱我先母,死!”話音剛落,宮九的劍影已驟然而出,如毒蛇一般朝穆叔的咽喉咬去。


    葉孤城本是有些可惜,宮九太心急了,就算是等穆叔把話說完,再殺也不遲嘛……其實葉孤城是很想聽完這個故事的,但他也明白,亡母的事就是宮九的逆鱗,就連葉孤城已確信宮九對他是真心誠意的,也還沒想好要怎麽去揭開“王妃之死”的真相呢,他就怕萬一宮九發起瘋來,那可就糟糕了……如今穆叔竟敢這樣說,宮九不暴怒才怪了。


    然而令葉孤城完全沒想到的是,宮九的這一劍竟是落空了!


    就在宮九出劍的一刹那間,穆叔腳尖輕點,已滑出幾步開外,避過了那要命的一劍——穆叔的輕功居然堪稱絕頂!


    葉孤城立時站了起來,握緊了劍柄:不好,難道穆叔竟是深藏不露的絕頂高手?!可是葉孤城和宮九方才在海上大戰了一場,兩個人都損耗不小……不過葉孤城又很是確信,即使是在這種狀態下,隻要他和宮九兩相聯手,天底下能從他們手底下逃生的人也沒有幾個,再說了,這可是在飛仙島白雲城,葉孤城的地盤之上,穆叔難道還能長出翅膀來飛走麽?他就是再厲害也是沒用的。


    宮九亦是吃驚,他此時雖是實力有損,但已是暴怒出手,穆叔卻能這樣毫不狼狽地躲開他一劍……陡然生此變故,宮九猛地深吸幾口氣,忽而就冷靜了下來,暫時停了手,他盯著穆叔,慢慢地說道:“你在我身邊這麽多年,竟能絲毫不露破綻,真是……給了我當頭一棒呢,厲害。”


    穆叔看了嚴正以待的葉孤城一眼,微微笑道:“你怎不聽我把話說完?我既已隻身前來飛仙島,就沒想過要活著離開。”說著他話鋒一轉,竟說:“或者你是不願意讓葉城主知你舊事?”


    宮九傲然笑道:“你有什麽遺言就說罷,挑撥離間是沒有用的。”


    穆叔也笑著,說:“你從來都是這樣自負,一點兒也不像阿媛……”說著他也不等宮九的反應,續道:“阿媛和我本是西域外族之人,當初她改換身份使太平王傾心於她,更迎娶她做正妃,隻是為了暗遞軍情罷了。當時的太平王還是個野心勃勃的皇子,他率軍攻打我族,根本想不到就是他偶遇動心的枕邊人令他一敗塗地,從此失了爭位資格,隻能做個太平王。”


    難怪,宮九長得這麽好,原來是混血嘛……葉孤城默默地神遊著。


    宮九不說話,他也是第一次聽到這麽詳細的內情,心裏一時間生出了無數的想法,還待好好理清。葉孤城擔心宮九再次被穆叔激怒,便走過去,握住了宮九的手。


    一時間,宮九心中暖意頓生——兩世為人,隻要葉孤城永遠站在他身邊,從前的事其實他已不大在意了。


    穆叔見此,神情微動,說:“我真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葉城主會對你生情,就好像當年我也想不到,阿媛會真的愛上了太平王。”說著他歎了一口氣,道:“我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阿媛殺了那個男人回來找我,隻好改頭換麵,假扮了她留在族中的忠仆,又來到了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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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九目光銳利地掃過穆叔的臉,依舊看不出半分破綻,他半眯了眼暗暗尋思,還是不說話。


    穆叔接著說:“太平王爭位失敗,本就有些不甘心,新皇登基後更是沒到兩年就駕崩了,換了個十幾歲的小娃子做皇帝,更是處處防著他們這些皇叔們,於是太平王鬱鬱寡歡,連帶著阿媛也不開心。我就以這個忠仆的身份勸阿媛回到族裏去,還說……有人一直在等她,可她竟不答應。那時你已九歲了,阿媛又懷了孩子,若不是因為你們……她或許就願意和我走了。”


    宮九終於搖了搖頭,說:“你根本不懂她,所以才會一敗塗地。”


    穆叔笑道:“你說我不懂?真是笑話……阿媛是怎麽死的,你知道?”


    葉孤城聽得心裏一跳,他看向宮九,但宮九卻沒有怎樣,他依舊很冷靜,很自負地笑著,說:“難道我會不知道麽?”前世他確實不知道,可是現在他當然是知道的。


    “啊,你或許是知道的,”穆叔的語氣裏帶了幾分惡意,說:“太平王偶然發現了蛛絲馬跡,阿媛居然不願意再騙他……後來,你親眼所見太平王殺了阿媛,父母相殺,所以這麽多年來其實你根本就已經是個瘋子……”他轉而看向葉孤城,笑問:“葉城主知道他的真麵目麽?你若是知道,就不會站在他身邊了。”


    宮九的表情雖然毫無變化,但葉孤城感覺到他的手已微微顫抖了起來,情之所係,自是感同身受,葉孤城便說:“我已知曉,你確實不懂。”這種時候當然要力挺他的好基友嘛,再說了,葉孤城本來就是什麽都知道的。


    穆叔不相信——宮九如果顯露了他的真麵目,葉孤城要是還會喜歡他,那可真是奇了怪了。他笑著說:“是麽?你們都是這般自負……”那我也就放心了,他默默地在心底裏加了這麽一句,忽而退後了幾步,坐在了椅子上,道:“你們兩人聯手,我是斷無生機,不過也無需你們動手。”話語至此,他的嘴角已沁出了血來。


    宮九定定地看著穆叔,半晌後,他笑了,說:“你在算計我。” 聯係前世今生,宮九已經大致對穆叔的謀劃有了頭緒。


    穆叔說:“我快死了。”他已經用內力自斷心脈,很快就能見到他心心念念的她了。


    宮九卻說:“死人未必就不能算計。”


    穆叔避而不再提算計的事,他的雙眼漸漸渙散了起來,笑著喃喃道:“你說,這一次我趕在那個男人之前去見她,她會不會選擇我?她本來就該選擇我的,我明明總是最早的……”他一邊說著,一邊猛地把他的雙手插.進了他自己的雙眼之中,而後向外撕扯,竟生生地將他的臉皮扯了下來……這臉皮之下,原來竟還有另一張臉,依稀可見俊美的顏色,卻是布滿了血跡……這已不是易容,而是換臉,因為易容之術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瞞過宮九這麽多年的。


    因是換臉,所以除了雙眼所在,別處都是毫無縫隙的。葉孤城默默撇開眼,這簡直就是恐怖片了,真傷眼啊……


    宮九倒是絲毫不為所動,他細細地打量著穆叔的臉,竟還點頭讚道:“好手藝!這給你換臉之人技術遠勝於我,難怪我看不出來。”


    穆叔的雙眼如今已是兩個血洞了,看起來滲人得很,隻聽他幽幽地歎道:“今日的我,孰知不是來日的你……情之傷人,遠甚於刀劍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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