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識其實是模糊的,並不知道身邊的人是誰。


    聽到有人問他,他就說:“我不想當太子了……”


    這些年,他一直努力做一個讓父皇滿意的兒臣,做朝臣滿意的太子,做母後心中聽話的兒子,可是他注定做不到了。


    魏琳蘭嚇了一大跳:“殿下,你在說什麽傻話……”


    太子怒吼:“我本就不是太子!”


    魏琳蘭:……


    “我不是太子,我是璃妃的兒子,”太子壓抑著悲切的哭聲,喉嚨湧上一股腥甜,“二皇弟,才是母後的親生兒子!”


    聽到這話,魏琳蘭嚇壞了。


    她手軟腳軟地跑出書房,吩咐不許任何人靠近,然後,她立刻派人去通知自己的父親魏玄淩。


    魏玄淩,擔任太子詹事輔佐儲君,他也是太子的老師。


    他親自教會太子寫字,看著他一點點長大,教他經世治國之道,把一塊璞玉雕琢成如今的美玉。


    太子年幼時,身邊的內侍給他做了一個精美的風車,風吹動時,風車會叮鈴作響,十分動聽。


    可是周皇後知道後,不僅將那個風車扔了,還訓斥太子玩物喪誌,並將他身邊的內侍全部責罰。


    但是這位老師,卻在次日,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從宮外買來的風車,悄悄送給了太子。


    太子推卻:“母後說玩物喪誌,此物我不能收下,但仍多謝老師美意。”


    魏玄淩愛憐地摸了摸他的頭,笑眯眯地說道:“殿下心中有分寸,比什麽都重要。如今殿下還是個孩子,大人才會玩物喪誌,孩子不會,還請殿下收下。”


    太子收下了,並將其珍重地藏在書房的暗格裏。


    此後多年,太子收到過這位老師的許多小禮物,有時候是一小罐鬆子糖,有時候是一隻泥偶……


    魏玄淩是太子的老師,然而某些時候,卻比兆慶帝更像太子的父親。


    魏玄淩接到女兒的傳書,天剛亮就匆匆來了東宮。


    一進書房,當他看到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太子痛苦地蜷縮在地上,泣不成聲,魏玄淩撲過去,像一位慈愛的父親,心痛地將太子抱進懷裏:“殿下……”


    “老師……”


    太子失聲痛哭,像個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他還有老師。


    他隻有老師了。


    魏玄淩在東宮與太子呆了很久。


    這個孩子是他看著長大的,也是他最滿意的學生。


    這樣一個賢德兼備的太子,將來一定會成為一代明君。


    他不允許任何人毀了他!


    魏玄淩亦師亦父,用盡畢生所學之言語,一遍一遍地勸解太子:“殿下,不管你是皇後的兒子,還是璃妃的兒子,都改不了一個事實,你是皇帝的親生兒子!”


    “朝臣擁戴你,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子!”


    “殿下,無不可過去之事。”


    ……


    無不可過去之事,有自然相知之人。


    魏玄淩在太子的心裏,紮下了一根定海神針。


    太子,緩過來了。


    在那個時候,能陪伴在太子身邊的,隻有魏玄淩父女。


    魏琳蘭像一朵解語花,日夜陪伴在太子的身側。


    她是整個東宮中,唯一能與太子說得上話的人。


    然後,她一點一點將徐玉寧從太子的心裏擠了出去。


    這或許就是當年的全部真相。


    徐玉寧靠坐在床頭,靜靜地看著那快要熄滅的燭火,突然無力地笑了一下。


    那後來這四年,他是以怎樣的心情麵對她的呢?


    ——失望、怨恨、背叛、痛苦、糾結……


    最後,他決定放棄她。


    他放棄愛她,也放棄了他們之間這麽多年的感情。


    “一步錯,步步錯。”


    那個折磨她許久的疑問,終於在今天,水落石出。


    一顆晶瑩的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他們曾全心全意愛過彼此,奈何命運弄人。


    此時掛在臉頰的淚珠,還來不及擦去,卻忽聽外頭有人高聲通傳:“皇上駕到——!”


    徐玉寧一怔,連忙伸手將臉頰的眼淚擦去,那邊珠簾“嘩啦”一聲,蕭奪已昂首而至。


    “皇上……”


    徐玉寧正欲起身,蕭奪已經一屁股坐到她的坐沿,伸手將她按住,


    此時他的臉色太難看,以致表情微微扭曲著。


    看著徐玉寧發紅的眼角,蕭奪呼吸微微壓抑著:“……你都知道了?”


    周福年是他的人,他肯定已經知道她去找周福年問什麽去了。


    然而他也就隻知道徐玉寧了解了先太子的身世,關於先太子與徐玉寧兩人之間的糾葛,他身為外人,並不知內裏詳情。


    徐玉寧喉嚨仍像被什麽堵著,半晌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個音節:“嗯。”


    蕭奪重重地喘著氣,突然抬手狠狠地將徐玉寧臉上的眼淚擦去:“朕不許你再為他掉一滴眼淚!”


    他太用力,以致微微幹燥的指腹擦得徐玉寧臉頰生疼。


    徐玉寧眼眶又是一熱。


    當年蕭奪的摻和,成了壓垮先太子的最後一根稻草,如今時過境遷,要說她心裏怪蕭奪嗎?徐玉寧心裏也沒有答案。


    她用力抓住蕭奪的手,微微搖著頭:“皇上,嬪妾沒有別的意思……”


    “朕知道,”


    蕭奪伸手輕輕地摸著徐玉寧的臉頰,眼神裏亦有什麽東西不停地翻滾著,“你可憐他,心疼他……”


    徐玉寧抓著蕭奪的手更用力了一些:“皇上,都過去了……”


    往事不可追。


    蕭奪臉色仍猛地沉了下來:“可是你的心還沒有過去!”


    這句話一出,兩人心頭都微微震蕩了一下。


    “皇上,不是這樣的,”徐玉寧喉嚨微微哽咽著,更用力抓緊了他的手,“我、我隻是想弄清楚一些事……”


    “雖然如今你已經在朕的身側,可有一句話朕一直想問問你,”蕭奪目光緊緊地盯著她,不肯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波動,“這些年,朕其實一直想問問你,你有沒有恨過朕?”


    他殺了先太子,奪了先太子的皇位,也把她搶到了身邊。


    如果當初他沒有發動兵變,那麽後來的很多事情都不會發生。


    徐玉寧心髒驟然一縮。


    恨他嗎?


    前世自然是恨的。


    可是這一世,當徐玉寧知道先太子心生兩意的那一刻,那個人,已經不值得她去留戀。


    要說對蕭奪的恨意,其實這一世已經逐漸消弭,隻是她的心情仍有些複雜罷了。


    “我的祖母在世的時候說過這樣一句話,我一直記得,”


    徐玉寧心裏掙紮了片刻,才慢慢地抬起頭,靜靜地看著蕭奪的眼睛,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可聽在他的耳朵裏,卻似狂風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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