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二公主的襯托,大殿內氣氛回暖,皇後複抬手攜眾人向蕭奪敬酒,招呼眾人繼續舉筷。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大公主鬧出的動靜,還是別的什麽,蕭奪眼底隱隱覆蓋著一層寒霜。


    瞧見皇上臉色不悅,眾嬪妃才消停了片刻。


    蕭奪坐在上首,斜斜地靠在金龍寶座上,指尖撚著一隻酒杯,漫不經心地喝著酒。


    此時殿內又換了一輪歌舞。


    先前的歌舞平平無奇,眾人似有些興致缺缺,直到這一批舞姬上來,隻見她們穿著紅的黃的粉的藍的等各色衣裙,簇擁著一個身著孔雀羽衣的女子嫋嫋移步而出,一時之間,大殿內各色長袖紛飛,姹紫嫣紅,美不勝收。


    眾人目光都被她們吸引了去,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此舞,名為“長袖舞”。


    看著眼前這一出熟悉的長袖舞,徐玉寧手一抖,差點把酒給灑了。


    徐玉寧的祖母好看戲也好歌舞,她還在世時府裏養過幾個舞姬,後來她走了,魏氏主了中饋,本來要將這幾個舞姬遣散,後來魏氏可憐她們無依無靠,留她們在府裏當了下人。


    其中有一個舞姬被分到徐玉寧的院子做侍茶之事,徐玉寧那時還小,偶然間撞見她在水榭跳舞,一時癡迷,求著她私下教了很久。


    那時徐玉寧才八歲,並不知道歌舞為悅人之技,是不入流的東西,正經人家的小姐不會學這些的。


    那個舞姬許是知道自己“教壞”了小姐,一直很害怕,終於有一天東窗事發,魏氏雷厲風行,當即就將那名舞姬打發到了莊子上。


    可那時徐玉寧已經跟著舞姬學了整整學了四年的舞技。


    徐玉寧不單單是忠遠侯府的小姐,還是未來太子妃,一言一行多少雙眼睛盯著,為了徐玉寧的名譽,這件事被忠遠侯府瞞得死死的。


    後來年齡大了些,知道歌舞乃是妓子學來取悅他人的東西,徐玉寧就不敢再跳。


    偶爾技癢,也是關起門來悄悄活動活動筋骨,從來不示於人。


    唯一一次例外,是十四歲那年進宮參加禦宴,那時徐玉寧情竇初開,瞧見太子在禦宴上多看了獻舞的舞姬兩眼,心裏押醋,私下不服氣地跟太子說:“我也會的,殿下以後不要看她們,好不好?”


    彼時太子蕭行才十六歲,聞言隻當她是撒嬌,敷衍地應了聲“好”。


    徐玉寧性子倔,在禦宴上又多喝了兩杯酒,有點醉意,硬拉著蕭行跑回東宮,不耐煩地將腳下鞋子踢掉,又脫下外麵的大氅,露出一身長袖舞衣,當著他的麵翩翩起舞。


    月色朦朧,美人起舞,嫵媚傾城,蕭行眼睛都看直了,不知不覺漲紅了臉。


    等她一舞畢,蕭行連忙撿了鞋子幫她穿上,一邊紅著臉不敢看她,一邊罵她:“胡鬧!”


    徐玉寧隻頂著一張因酒意上頭而酡紅的臉,笑盈盈地看著他。


    等蕭行幫她穿好鞋,要帶她離開時,一轉身才發現三皇子蕭奪不知何時尾隨他們到了東宮,正呆呆地站在月門邊上,也不知道在那裏看了多久……


    徐玉寧尤擅長袖舞,這件事,知道的人沒有幾個。


    看著下麵的四處紛飛飄逸如雲的袖子,蕭奪呼吸漸漸地重了。


    一道灼熱的視線很快就落到了徐玉寧的身上。


    徐玉寧抬頭,發現蕭奪正目光沉沉地看著自己。


    蕭奪人如其名,為人性情中總是透著一股鋒利、霸道,且極具侵略性。


    他目光那樣赤裸裸地看過來,徐玉寧避無可避,下意識想轉低下頭去,可轉念間又想今晚她過來,就是要與他打破僵局的,竟然都已經踏出了那一步,再矜持不是笑話麽?


    一想到這,她深吸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溫柔的笑意,抬手朝上首的蕭奪舉了舉手裏的酒杯,隨後一飲而盡。


    一向習慣了看她冷臉的蕭奪,看著她那稍縱即逝的笑容,竟突地一愣。


    這時,舞姬們又揮起了袖子,一下子隔絕了他的視線。


    定睛再看時,徐玉寧已經放下了杯子,安安靜靜地端坐在下麵,仿佛剛剛那個笑容,是他看花眼似的。


    蕭奪此時酒意上來,頭痛欲裂,看著底下的舞姬頓時怒從心來,突然發作:“給朕滾!”


    正凝神欣賞歌舞的一眾人等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喝,嚇了一大跳。


    皇後一愣:“皇上?”


    底下一眾舞姬“刷”一聲停了下來,戰戰兢兢跪了一地。


    眾人都不知道皇上為什麽突然發這麽大的火,一眾舞姬更不知道跳得好好得怎麽就突然惹怒了皇上,個個嚇得小臉白得像張紙,抖如篩糠。


    慈安太後目光一暗,轉頭看向蕭奪,聲音似在詢問,又似暗含指責:“皇帝?”


    蕭奪臉色陰沉,因為怒火上來呼吸也重了幾分,肩膀隨著他的呼吸正上下起伏著。


    康公公隨侍君側,心裏也暗叫糟糕,連忙對著下方的一眾舞姬使了個眼色:“下去!”


    一眾舞姬忙不迭從殿內撤出。


    蕭奪仍沒說話,眾人屏息,生怕惹禍上身。


    眼看氣氛僵住,在座中這個時候唯一能說得上話的慈安太後,不得不出來打圓場,笑著對眾人說道:“皇上貪杯,怕是有些醉了。康福祿——”


    康公公連忙躬身:“奴才在!”


    “把皇上的酒撤了,換些清甜的果子上來。”


    “諾。”


    說完,慈安太後看著眾人又道:“今日家宴,哀家本不欲拘著你們,但是過度飲酒傷身,你們也切勿貪杯。”


    眾人齊聲應道:“是。”


    有了慈安太後出麵周全,此次小插曲也就算過了。


    金龍大宴桌上的酒水很快就被撤走,宮女重新捧了一些點心和水果上來。


    康公公正偷偷鬆了一口氣,結果一口氣還沒完全鬆下來,就看見坐在寶座上的皇上神情不對,一雙精光內斂的眸子正定定地盯著桌上的那碟櫻桃煎,仿佛要將其看穿一個洞來。


    康公公隨侍君側眼力極好,見狀,忙朝布菜的太監使了個眼色,布菜的太監立馬拿銀著夾了一顆櫻桃煎放到皇上麵前的小碟裏。


    結果皇上臉色並沒有因此而鬆緩下來,隻聽他迷迷糊糊地嘟囔道:“櫻桃煎……玉寧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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