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時高興,竟忘記宮裏的規矩,直接稱呼徐玉寧為“大小姐”。


    徐玉寧許久沒聽到有人喊她“大小姐”了,倒是愣了一下。


    怕徐玉寧尷尬,珍珠連忙抬手擦了擦眼睛,轉身去收拾桌上的飯菜:“小主,您先去歇會,我把飯菜撤了,讓瑪瑙他們分一分。”


    徐玉寧沒有苛待下人的愛好,隻是主仆有別,下人是不能與主子同桌用飯的,所以徐玉寧每每用完飯,剩下那些沒怎麽動過的菜都讓珍珠他們幾個分了。


    待珍珠走後,徐玉寧靠在窗邊看著院裏的一叢芭蕉出了神。


    昨夜剛下過大雨,那肥大的芭蕉葉被洗掉了表麵的灰塵,顯得越發碧綠。


    她以前從來沒有覺得芭蕉好看,這會兒卻她然想起韓文公曾說:“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


    竟非常符合眼前所看之景。


    徐玉寧來了興趣,起身去找筆墨紙硯,想將此詩默下來,卻聽到東梢間那邊傳來“嘩啦啦”一連串聲響,接著便是幾人膝蓋跪地的聲音。


    瑪瑙嚇得聲音都變了:“小福子!怎麽這樣不小心?!”


    小福子惶恐不安,撲通跪了下來:“奴才該死!”


    不一會兒珍珠就一臉蒼白地小跑進來找徐玉寧。


    一見到徐玉寧,她直接撲通跪地,整個人嚇得瑟瑟發抖:“小主……”


    徐玉寧頓時興致全無:“何事如此慌張?”


    珍珠嘴唇哆嗦著,卻半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徐玉寧見狀,徑直越過她往東梢間走去。


    一進東梢間,就看到地上掉了一地的書畫卷軸,有好幾卷畫掉到地上直接一滾攤了開來,地上還有一攤濺開的墨汁。


    琥珀、翡翠、瑪瑙還有小福子四人直接跪在麵前的一幅人物畫像跟前,個個嚇得臉色發白。


    那是受墨汁汙染最嚴重的一幅畫。


    一看見徐玉寧匆匆進來,瑪瑙帶著其餘三人重重地磕了一記響頭:“請小主恕罪!”


    徐玉寧急忙上前一步,待看清攤在他們麵前的那卷畫時,她心裏頓時傳來一陣鈍痛,整個人身形一晃,差點跌倒。


    他們弄髒的,是徐玉寧畫的先太子蕭行的畫像!


    ——畫中一身紅衣的青年男子手執書卷,立於窗前, 端的是溫潤如玉,舉世無雙。


    窗外外麵是皚皚白雪,一樹灼灼紅梅,與窗內的端方君子相映成趣。


    ——畫中的他似乎看到了什麽人,正眉眼含笑地抬起頭朝外麵看了過來。


    那雙璀璨的眼眸透過了這幅畫,仿佛也看向了站在畫外的人一樣。


    此畫作於兆慶二十四年臘月初八,離他們大婚的日子正好還有一年。


    那天她興致衝衝跑來東宮找他時,他正站在窗邊看書,兩人隔著大雪遙遙相望,徐玉寧被他看得臉蛋一紅,內心的羞恥讓她差點轉身跑掉。


    徐玉寧蹲下身,將地上的畫小心翼翼地捧起來,卻見墨汁將這畫像染黑了一大塊,直接將那人的一身紅衣蓋住了,有一坨墨汁濺到了他的臉上,損了他的幾分俊美。


    這是徐玉寧保留的唯一一幅先太子畫像,前世這幅畫被她視若珍寶,是這幅畫支撐著她活了六年……


    可是這一世,她都還沒來得及打開看一眼,就毀了。


    徐玉寧掏出手帕,將上麵還微濕的墨一點一點擦幹,可終究恢複不了原樣了。


    宮中人人都知道徐美人曾經是先太子妃,與先太子感情甚篤,甚至為了先太子拒絕成為皇上的女人,珍珠等人不小心毀了先太子的畫像,難怪如此害怕。


    看著跪著的四人,徐玉寧怒不可遏:“到底是怎麽弄的?!”


    小福子立馬跪到前麵來:“回小主的話,一切都奴才的錯!前日遷宮太匆忙,屋裏頭東西亂糟糟的,奴才就想將這些畫整理一下,沒想到被凳子絆了腳,打翻了硯台。小主要罰就罰奴才吧!”


    “這硯台幾天沒用過,墨是幹的,何來的墨汁?”


    小福子臉色一變,“奴才不知……”說著,突然意識到這句話有糊弄之嫌,又重重地磕了個頭,“奴才是真的不知道啊!求小主饒命!”


    徐玉寧呼吸一窒,捂著胸口踉踉蹌蹌地後退一步,誰料居然‘砰’一聲撞上了身後的書案。


    跪在地上的幾人頓時噤若寒蟬。


    靜默良久後,一旁的珍珠突然想起了什麽,臉上血色霎時盡褪:“遷宮的時候奴婢怕有遺漏,便重新對了賬冊,奴婢昨晚在這塊硯台上研了墨……請小主責罰!”


    徐玉寧拿著畫像的手在一直在發抖。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她終究什麽都留不住,是不是?


    “殿下,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進了後宮,成了他的嬪妃?”


    徐玉寧心如刀絞,用力地閉上了眼睛,一滴眼淚頓時從她的臉頰上滑落,‘啪嗒’一聲掉在了畫像上,暈染開來。


    自古以來,後宮的女人多的是身不由己。


    蕭奪寧願被天下人所指,亦要做出弟奪兄妻之事,她徐玉寧手無縛雞之力,如何反抗?


    那人,現在已經是大武的皇帝!


    “小主,請您保重身體……”瑪瑙見她臉色發白,不由出了聲。


    徐玉寧壓住內心的悲痛,伸手摸了摸畫像上那人溫柔繾綣的眼睛,終於慢慢將手裏的畫像重新卷了起來。


    小福子以為自己大難臨頭,卻忽然聽到徐玉寧有氣無力地說道:“你……你們都出去吧,讓瑪瑙一人留下伺候。”


    珍珠連忙帶著小福子等人退了出去。


    他們前日遷宮,從永寧宮搬來的東西大部分還堆在這裏沒整理好,先太子的遺物是瑪瑙幫著整理的,徐玉寧紅著眼睛問她:“瑪瑙,他的東西呢?”


    瑪瑙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紅木箱子:“小主,都在這裏了……”


    先太子以前用過的筆墨紙硯、看過的書籍,是她瞞著蕭奪的眼線從東宮偷出來的。


    徐玉寧走到紅木箱子前將先太子的畫像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目光一直在箱子裏留戀。


    她慢慢地伸出手出去一遍又一遍地摸著裏頭的東西,良久才輕輕地將箱子合上了:“把這些東西鎖起來搬到庫房小心保管,不要再弄壞了!”


    瑪瑙點頭應是,當即就將大箱子鎖了起來。隨後出去叫了琥珀和翡翠一起將東西搬到了庫房。


    將東西搬好後,徐玉寧將他們所有人都屏退了,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坐在書案前發呆。


    瑪瑙一從裏頭出來,珍珠就迎了上來,一臉不安:“小主怎麽樣了?我寧願小主打我罵我,我也……”


    “你先別顧著自責!”瑪瑙和珍珠認識得最久,對彼此也最掏心掏肺,她拉著珍珠走到小角落,“我覺得你這件事做得對!”


    珍珠不解,聲音都變了:“你這話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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