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師喚作風流,是個絕頂風流的人物,外貌極好,朗眉星目,麵若冠玉,在翰林書院裏打第一眼見到他時。


    我就覺得,他長的是極好的……


    他為人不拘小格,放浪形骸,平生別無所好,唯獨好一口桃花釀。


    雖貴為太傅,卻沒點位居高位的自覺,生則倜儻,博學能文,滑稽多智,蘊藉風流。


    他把一堆還是小孩子的世家子弟,帶到青樓做啟蒙教育,帶去貧民窟看世間艱苦,把他們的零用錢剋扣去救助難民,敢和他們一群稚子議論朝政。


    讓他們每日做著奴僕的事情,掃撒學堂,修剪花木的枝葉…


    翰林書院的太保們對風流起初有諸多不滿,久而久之,卻被他待人處事的坦率,治學為文的嚴謹折服。


    如此這般,風流在長安城混的很開,上至八十歲老嫗,下到三歲稚童,無人不知他的盛名。


    當時漠北和南國的戰事告急,我阿爹阿娘都在前線,作為微生家的獨女,整個長安城裏,沒人敢惹我。


    靠著我爹的名聲,我也極為稱職地做一個紈絝子弟,喝酒賭博遛鳥,能幹的壞事都幹了。


    長安城裏的混帳們都拿我的名號到處為虎作倀。


    皇帝對此也喜聞樂見,要是我爹斷子絕孫,他估計會更高興。


    自幼年之時,我就是個上蹦下跳,到處胡鬧的主。


    為了打架能贏,我學了很多武功身法,每日早晚都要去練武場一圈,微生府的十大護衛輪番給我來一遍問候。


    不過這非但沒磨鍊了我的脾性,反倒讓我把積攢的怒火都發泄在了城南邊的那些混混身上。


    看誰不順眼,就揍誰。


    當時的我,是個混蛋,渾身是刺,把自己刺撓地遍體鱗傷。


    我不好過,也絕對不讓別人好過。


    白日裏我就在長安城裏到處胡鬧,偶爾去翰林書院聽聽風流的課,反正他的課也總是出門活動。


    風流長得好看,這是我唯一留下來聽課的原因,武將之女,豈能讓那些文臣看笑話。


    這一日是風流的課,但被太保李若庸給搶了,這小老兒。


    坐在我旁邊的是丞相家的獨生子,李容和,他愛穿白衣,善於詭辯。


    李容和是個三歲能頌詩,四歲能作畫,五歲能彈琴,六歲能和先生論辯的年少成名的天才。


    他那點事跡倒不是我刻意記得,實在是聽得太多。


    頭幾年的時候,出於風流的惡劣性格,把我們兩個人湊在了一起。


    我是鎮西將軍府的獨女,祖上都是武將,而李容和是李家的家族長子,朝中大半官員都是李家的門生,天下儒生多以李家馬首是瞻,是文臣一派的。


    湊在一起除了相互傷害,還能幹什麽?文武本就不和,兩人更是經常被書院裏麵的太師和太保拿來相互比較。


    隻是把我襯托地更像個空有武力值的混蛋了。


    李容和是個武學廢柴,而我是個文盲,為了互相幫助,我兩形成了長期互幫互助的關係。


    射箭,摔跤,騎馬,無論李容和把情況弄得多麽糟糕,我都能給它力挽狂瀾,弄一個武學甲等出來。


    我會一些唇語,先生出題目的時候,他就在底下給我打暗號,長此以往,我的吟詩作對也得到了與我實力不相匹配的高分。


    集體考試的時候還好,單人考試的時候就個憑運氣了……


    今天李容和正襟危坐,我有些好奇,瞥了瞥李容和的書,身子直了一些,目光瞅著李容和的書。


    我身後坐著本朝的小公主長歡,長歡旁邊坐著太子宋無清。


    我時常覺得,宋無清老是盯著我,是不是積怨已久,等到他榮登大寶,就立刻把我宰了?


    但我想的也明白,等到戰事結束了,爹爹回京城述職,我就跟著爹娘一同去鎮西關去。


    躲得遠遠的。這長安城的人,都討人厭的。


    李容和的桌上赫然攤著一本山水遊記,還是帶插圖的。


    他麵色坦然,毫無任何不安。


    我撇了撇嘴,李容和這廝未免膽子太大了,罷了罷了,人家是百年難遇的天才,就算是看閑書,也能扯出一堆正當理由。


    我借用了一下李容和手裏的毛筆,扔到了窗外,沒人應聲,想必下麵是空曠的,應該能安全出逃。


    等我悄無聲息地翻牆下去的時候,看到了風流身上穿的那件白色帶翠綠紋的衣服上是一道墨痕。


    他的手裏握著那根毛筆,神色不變,伸手把那毛筆遞給我。


    「微生涼,你這是要翹課?」他挑了挑眉,雙手背在身後。


    我無所顧忌地答道:「嗯。」


    「去城東鬥蛐蛐,城西擲骰子,城南集市,城北打架?」他悠悠地說道,我卻噎住了,一字不差。


    「沒意思,不如我帶你去地下競技場看看。」風流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的兩塊通體漆黑的鐵片。


    我喉嚨動了動,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哼,不要,看一堆門外漢用蠻力打來打去有什麽意思?」


    風流挑了挑眉,輕聲笑道:「誰說是讓你當觀眾的,我是讓你去打。」


    我動心了,那個地下競技場不是大富大貴之人一般還去不了,更別說能得到入場券。


    這個地下競技場,不死不休。


    我一路打倒了十多個,滿身是血,這是我第一次殺人,第一天殺人。


    殺第一個人的時候,我的手在抖,等到殺到了第十個人的時候,我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裏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


    風流在我身上下了很多賭注,我看著台下的他忙著往衣服裏塞銀子,這才明白自己是被一隻老狐狸騙了。


    我的體力漸漸透支,等到和第十九個人打的時候,已經雙眼模糊,站也站不穩了。


    在還沒打的時候,我就投降了。


    台下一片唏噓,我的內心甚至還有點隱秘的得意,哼,風流,這下子你把身家都輸光了吧。


    我退場,跟著風流從暗門離開了地下競技場,出來的時候就連腳步都是飄著的。


    風流送我回了微生家,把那一大捧的銀子都給了我。


    這輩子,我第一次見到那麽多錢。


    那晚月色很冷,風流笑得很好看。


    他說:「我得到了線人的消息,戰事焦灼了起來,依我看,沒個三年五載,微生將軍怕是回不了長安。」


    風流慣來料事如神,掐指算算就能預知未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從不說謊,這是他的風骨。


    我哽咽道:「知道了。」


    「微生將軍出征前立了軍令狀,若是贏不了這一戰,整個微生家都要喪命,而你就是人質。你若還如現在這般混帳,過不久就會被陛下抓住把柄,用來敲打你爹的。」


    他微眯著眼睛,不緊不慢地說道。


    我偏過頭去,警惕地問道:「你之前不告訴我,現在告訴我是什麽意思?」


    「我想收你當徒弟,我是個弱書生,總要找個能打架的徒弟,他日有個三長兩短的,還能有個人給我上上墳。」他輕聲笑道。


    以一人的人格魅力,就征服天下學子的,除了風流,世無其二。


    這樣的人,隻要他振臂高呼,就會有千萬人為其拋頭顱灑熱血,奮不顧身為其搖旗吶喊。


    他會缺少上墳的?


    混蛋如我,還是答應了。


    事情沒有我想像的那麽簡單,我不能害了老爹,更不能害了微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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