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堯詡冷哼了聲,無所謂道:“你是朝中重臣,不過是為社稷獻上美人以博陛下一笑而已,這種小事就算真的查到你頭上,他能拿你怎樣?最多也不過是將你貶職逐出京城而已,隻要不死那都是小事。”


    肖大夫喪著臉,苦苦解釋道:“殿下這段時日在府中休養,許多事情不知底細,那宗竺舞姬偷穿的,是瑾太後生前為皇貴妃時的製服,那可是陛下的生母,這事知道的人少,可大可小,全憑陛下的心情。”


    遲堯詡聞言微微挑眉,心裏暗自腹誹:我知道的可比你海了去了,為太後聲名是假,為美人衝冠是真。


    他隨意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本王會保你無事脫身。”


    肖大夫頷首道謝,這句話仿佛定海神針,他肩上的擔子一下輕了,倏然疑惑,“隻是微臣有一點不明白,陛下就是再不喜歡那宗竺舞姬,為了兩國交好,也不該讓她命喪當場,這倒是奇怪了。”


    竹簾卷起,清風拂麵,八角亭周圍碧波蕩漾,一樹桃花芬芳輕薄,草木葳蕤,落英繽紛,抬眼望去春意滿盈。


    遲堯詡垂眉看著自己坐著的素輿,雙腿因為幾次受傷,三餘月內都不能直立行走,他聲音冰冷,似乎是不屑,又像朝服,


    “從前,他是孤身一人,半路變卦殺出,即使背水一戰,輸,賤命一條,贏,那就是一步登天。而如今,有了籌碼和軟肋,他便會瞻前顧後。”


    唇角扯起笑意,“逆風執炬定有燒手之痛,本王倒是好奇,這死局,他怎麽破?”


    肖大夫還未回答,一道輕快的腳步聲傳過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聊什麽呢?什麽死局?”


    “見過王妃殿下。”肖大夫利索地起身福禮,麵帶微笑朝著遲堯詡恭敬道:“既然殿下已然知曉如何破局,那麽微臣就先告退。”


    等到人走遠,薛氏才攏袖坐在闌幹旁,她隨手在圓桌上捏著塊桃花酥,望著肖大夫匆匆離去的背影,轉過頭看著素輿上的人,不解問道:“你們剛剛在聊什麽呢?”


    遲堯詡臉色柔了一些,隻笑了笑,抬起手想要去觸薛氏的腦袋,卻發現兩個隔得太遠碰不到,他屈指招她坐近點,“說對弈呢,過來些,讓我摸摸。”


    薛氏依言坐過去,紅藍燙花耳玦微微傾動,她靠在遲堯詡的肩上,耳玦也停在他的肩頭,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她神情有些放空,聲音飄飄然,“郎君,咱們什麽時候去黑水?”


    遲堯詡抬手撫在她的回心髻上,指腹上厚厚的繭子磨在她的臉側,他望著風中起伏的簾紗,“很快,你再等我一年。”


    薛氏的手輕闔在小腹上,隔著襦裙拍撫著,聞言她微笑著點頭,“好。”


    可惜,郎情妾意的場麵維持不了多久。


    驀然,薛氏的視線向亭下的水塘看去,頓住一瞬,蹙著柳眉站起身,潑辣的性子“噌”一下上來,手指著歪倒的荷梗,質問道:


    “遲堯詡!我跟你說了多少遍,魚食不能在亭子裏喂,你看我那荷葉都被那幾條青魚撞毀了,夏天還賞什麽荷花,遲堯詡你真不聽我的話是吧?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邊念叨著,薛氏的巴掌就打在遲堯詡的身上,他腿動不了,隻能抬手去擋,嘴裏“哎呦喂”喊著,“夫人,我錯了!夫人,你別打了,我真的疼呀——”


    薛氏的手心都打紅了,也沒停下來,揪起他的耳朵,狠狠擰了下,“該的,看你下次還敢不敢?!現在老娘我的話都不放心上了,能耐了你!”


    遲堯詡偷瞄了她一眼,捂著嘴巴,像隻縮手縮腳的豺狼,他紅腫著臉,伏微認錯道:“不敢了,剛剛都是那肖大夫激我,他就是個混蛋,我當然記得不能在這裏喂魚,夫人停手!怪他,怪他!”


    ——


    鸞禧宮,側殿。


    元知酌身上披著件瑰紅色軟毛披風,整個人斜臥在矮榻上,側眸瞧了身側的人,一瞬又收回視線,半睜的杏花眸洋溢嬌困,懶洋洋攏過衣帛,藕臂虛虛地靠上菱花漏窗。


    外頭的暖陽透過樹影,斑斕似火,春意肆意彌漫空中,桃紅柳綠左右相撞,溫色流淌在浮動的水波裏,世間爾爾冗長而繁榮。


    元知酌稍稍打了個哈切,望著外頭的景色,往前伸了伸纖細脖頸,想要倚到窗檻上,輕拂的微風裹挾午後的燙熱,直直撲在人的臉上,繾綣出點點睡意。


    她剛愜意地眯上眼,想要借勢再睡會兒,就被人摟著往後躺去。


    遲奚祉一手執著本青藍奏疏,另一隻手懷住元知酌的肩頭,長指捏著她披風往上蓋了蓋,嗓音沉沉,“窗上涼,別睡著了。”


    元知酌喝過藥,困乏的很,她撐著身子,離遠了遲奚祉幾分,聚神詰問:“怎麽還不讓人睡安穩了?”


    ——


    昨夜到今早,像是萬蟻噬心般,整個人細細麻麻的難受,身上時冷時熱,每個地方都酸痛死了,整個人處在夢境與現實之間,困頓不知天地。


    好不容易緩過了那股難受勁兒,午時能夠舒服地睡上會兒,遲奚祉又遣人來問她飯否。


    元知酌自然沒胃口,也不願意吃,那公公賴在鸞禧宮不願走,好言好語勸著她吃一口。


    起先,她招他到床榻邊,隔著層層窗幔,她起身隨手摘了隻鐲子遞給那公公,沙啞的嗓音悠悠道:“勞公公跑一趟,回去稟陛下就說——我已吃下,謝他關心,這不算為難吧?”


    那太監像是拿了燙手山芋一樣,元知酌剛送出去又被他顫著手歸回回來,“皇後娘娘,這使不得啊,您就當救奴婢一命吃一口。”


    元知酌自己一身的病痛,哪有心思管他的好歹。


    那公公依舊喋喋不休帶著一眾人在外麵勸著。


    她的好脾性終是被那位公公鬧沒了,隨手拿著床頭擺著的銀鎏金花嵌玉牌扔了出去,沉悶的一聲巨響,玉牌上白玉翡翠砸碎了一半,鑲刻的紅藍寶石也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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