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皮微垂,三足燈台的光微弱,晦澀當中他的眸色更是難以辨認。


    窗外的雪又積了一層,仿佛是要將這宮殿給掩埋起來。


    傍晚,遲奚祉盯著元知酌喝完湯藥,喂她吃了顆蜜餞,便匆匆離開。


    ——


    接連幾日,元知酌雖被困於凝黛殿不得踏出宮門半步,但好在遲奚祉這些日子沒來找她,不用麵對敵國新君,就如同不用麵對滅國之痛,也讓她偷得了半日安穩。


    十餘日後。


    “秋蕊,點燈。”


    元知酌倚在貴妃榻上翻書,袖口隨著她的動作落下,手腕處帶著一圈白玉手鐲,不施粉黛,如故是一身淺色的衣衫。


    爾終,身後傳來腳步聲,卻有些沉穩,不似女子的輕盈。


    元知酌轉頭看過去,隔著藤蘿紫的珠簾,那人步伐閑庭信步,樣貌清雋。


    卻叫她嬌軀一怔,連視線都忘記移開,直勾勾地盯著他。


    遲奚祉微微俯身,攜一身的風雪,在她的鼻尖剮蹭了一下,輕笑,“怎麽?看呆了。”


    元知酌後知後覺,別扭著將頭移開,往貴妃榻裏頭縮了縮,語氣不太友善,“你來作甚?”


    遲奚祉就著她讓出的位置,拾步落座在貴妃榻上。


    室內不似外麵凍骨,暖和至極,一旁的火爐“劈劈啪啪”作響,從口子望進去,還能看到炸躍的火星子。


    秋蕊輕步進到貴妃榻側,目不斜視,將周圍的燈點起,而後又悄無聲息地退出去。


    “與朕回京城如何?”遲奚祉的手微張,圍在火爐上,他的皮膚冷白,指骨關節泛紅,應是凍的。


    元知酌不答,而是另外問道:“陛下準備回京了?”


    遲奚祉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


    他的後背就對著她,毫無防備的模樣,也不怕她怒上心頭,一刀戳進他的心肺。


    元知酌微微起身,錯開他的後背,抱膝坐著,目光沒有找到聚焦的點,有些渙散,她軟言軟語,“妾不願意去。”


    遲奚祉沒什麽情緒的目光緩緩落到她的身上,沉吟須臾,問道:“為何?”


    元知酌動了動下頜,將整個身子縮的更緊,她盯著火爐裏麵迸濺的火星子,似是觸景生情,又像是早有預謀,“妾隻為求生,天地遼闊,妾不願再囿於華樓玉閣。”


    “真話假話?”


    元知酌將身體放鬆,眸底映著炙烈的火星,鄭重道:“真話。”


    遲奚祉的手掌心傳來灼意,他轉了轉手腕,將手收回,“你難道不恨朕?不恨北燕?”


    他話輕輕,但是每一個字傳進她的耳蝸,俱砸在元知酌的心上。


    緘默須臾,她囁嚅道:“恨。”


    滅國之痛,怎能不恨?


    遲奚祉的眸光從未移開,她扯白,他看得出。


    香幾上的熏煙嫋嫋,檀香縈繞在二人周圍,一片寂靜無聲。


    遲奚祉的心微顫。


    他扯動緋紅的唇瓣,眸底晦色湧動,他的言語低沉悠緩,也異常的認真堅定,“朕不會放你走。”


    元知酌的黛眉蹙起,些許不可置信地盯著他,像是想明白了什麽,肩頸緊繃,掀唇嘲弄道:“陛下放心,妾意未複國,而身羸形者,為日發而還。”


    她的膚色雪白到幾近透明,脖頸露出小半截,上麵覆著的青筋隨著她輕緩的呼吸起伏,她的意態疏遠淡漠,好似真的如她所言——看破紅塵,命不久矣。


    元知酌這樣的官腔,讓他作厭。


    遲奚祉傾身,溫熱的手圈上她纖細的背頸,隔著衣帛,他的音調沉涼,如是蛇信子攀了上來,“是朕說得不夠清楚麽?”他將臉湊到她的麵前,學著她的腔調,一字一頓道:“朕不釋卿去。”


    元知酌的後頸被死死地箍住,動彈不得。


    遲奚祉身上帶著一種莫名的宿命感,不斷地吸引著她沉淪,可他們從不相識,宿命感從何而來?


    她想要逃。


    遲奚祉指腹抵著她的頸側,輕輕一刮,微妙地勾了下唇角,“要麽你乖乖聽話,跟朕回京,朕給你名分,要麽朕帶你走,金屋藏嬌可好?”


    元知酌不應,眨眼的頻率不斷變快,懼意湧上心頭。


    遲奚祉的手探進她的衣襟裏麵,她嬌軀一僵,他卻饒有趣味,“或者,你對京城哪家的公子有意,朕為你賜婚。”


    元知酌微愣,不懂他用意。


    “古人曰: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遲奚祉笑意玩味輕佻,有些輕浮的浪蕩模樣,“到時候朕夜夜爬你的房梁,與臣妻偷情的滋味應該很刺激。”


    元知酌的麵色褪去幾分,這檔子事,這個瘋子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她麵容是冷的,聲音更冷:“陛下怕是不知道,偷不如偷不到。”


    “我倒是有一個善法,”遲奚祉輕輕地笑了笑,帶著點促狹之意,覆在她耳側,“報複北燕最好的法子,豈非公主坐上這至尊之位,享千萬燕民之景仰。”


    他循循善導。


    元知酌聽罷,猛地轉過頭看向他,蹙眉不解喃語:“我一亡國賤奴,對於陛下似乎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


    亡國的妃嬪公主,大多數會被納為他人妾室,或是殉葬,最慘的便是淪為貴族的玩物,困在勾欄,轉手無數人,生不如死。


    遲奚祉的手順著她的後頸滑到她的下頜,似有若無地摩擦著,語似情話,“公主的這副皮相就足以勾人。”


    她像一朵酩酊在昏間的木芙蓉,一顰一笑,媚色刮骨。


    “至尊之位,陛下是想讓我坐金鑾殿的那把龍椅嗎?”她的話大逆不道,又像是自我嘲諷。


    遲奚祉笑意加深,唇瓣湊近,說話間炙熱的熱氣噴灑在她的臉頰上,“未嚐不可。”


    元知酌沒心思陪他玩,拍開他的手,連繡鞋都來不及出穿上,趿拉著就走,嬌語含譏帶俏:“陛下,這種閨中密話拿去尋別人開心吧,我累了,您請回。”


    淺薄的光影拓落,明暗陰陽之間,他的笑幾分真幾分假,晃眼的叫人膽戰心驚。


    漫不經心地點了點拇指上金玉扳指,沒開玩笑,他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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