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王的神情很茫然,說話的語氣也很茫然。


    衛泱望著慎王,聽著慎王方才說的那句話,一時竟無法判斷那是真的感謝,還是最後的惡意嘲諷。


    因此,衛泱沒有給予慎王回應,她什麽都沒說,隻是站起身來轉身預備離開。


    「等等,我還有話要說。」慎王攔道。


    衛泱轉身,望向慎王,等待著慎王說出他想說的話。


    慎王笑了,慎王應該是想笑的灑脫,笑的桀驁不馴吧,但他沒能做到。


    那個笑容看起來極為慘澹,慘澹的像是剛喝了一杯苦酒。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即將死去,但我卻說不出什麽善言。什麽大徹大悟,追悔莫及,都是屁!事到如今,我依然認為我自己沒錯,我隻是運氣有些不好而已。」


    「冥頑不靈。」


    慎王依舊在笑,「你就算再恨我再厭惡我,你也要代我照顧我的女人和我的孩子,因為這是你的承諾,因為你是個重諾的人。衛泱,你不認為從某種方麵來講,是我贏了你嗎?」


    麵對慎王的挑釁,衛泱不氣也不惱,她望著慎王的目光,甚至略帶著幾分同情和憐憫,「不能看著自己的骨肉出生,也不能親自照料他長大,反而要將他託付給你憎恨的人教養,這叫贏了?敢問一句,你究竟贏在哪裏?」


    是啊,他究竟贏在哪裏?


    慎王沉默了。


    他的思緒已經混亂不堪,他已經不知道他在做什麽,想做什麽。


    他隻知道自己怕死,自己不想死。


    然而在衛泱眼中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你是想激怒我,讓我一氣之下命人進來砍了你?」衛泱問。


    慎王不答,安靜的像根木頭,或是像塊石頭。


    「我不會這樣做的。」衛泱對慎王說,「我就是要你自盡。」


    慎王抬眼望向衛泱,目光中有怨毒,有頹然,有掙紮,還有悲哀與無奈。


    「看在紫川和賀蘭心的麵子上,我不會給你肉體上的折磨,卻沒打算放棄對你精神的摧殘。」衛泱對慎王說,原本平靜的眼底,驟然掀起一陣怒濤狂潮,「你大概未曾去被燒毀的景和宮看過,但你應該了解火災的可怕,否則你也不會喪心病狂的命人在景和宮放了那把火。你可以試著想想被火灼燒的痛苦,然後再試著去想想被活活燒死的痛苦。悅萩表姐和霖兒是在經受了這世間最極致的肉體上的折磨以後,才悲慘的離開人世。我既然不能讓你與他們一樣活活被燒死,就隻能想辦法讓你嚐嚐極致的精神痛苦。我就是要讓你這個貪生怕死的人自我了斷,你越是猶豫,越是膽怯,我就越覺得心裏痛快。」


    眼前的衛泱明明極清麗動人,好看的就像傳說中的小仙子。


    但此刻她身上所流露出來的戾氣,卻表明她更像是來自地獄。


    慎王本就脆弱的精神,被衛泱徹底擊垮。


    他望著衛泱,就像一條垂死的可憐蟲,「倘若天亮之前,我沒有自盡呢?」


    「如此,便是你自己主動放棄痛快死去的機會,你怨不得我,紫川和賀蘭心也怨不得我了。我會,我一定會按照我之前的打算,讓你以比被火活活燒死更加慘烈的方式死去。我說到做到!」衛泱轉身,繼續向監室外走去。


    「等一等。」


    衛泱煩了,她已經不想等了。


    但她還是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她想看看慎王究竟還要向她展現自己的多少醜態。


    「請好好撫養我的孩子。」


    衛泱沒想到慎王會與她說這種話,更沒想到慎王會用如此恭敬的語氣與她說話。


    「我會的。」衛泱應道。


    「謝謝。」


    「縱使你不囑託我,不謝我,我也會好生照顧賀蘭心和孩子。」


    「我不是為賀蘭和孩子謝你,我是謝你今日沒有帶湘兒過來。」


    衛泱聽了這話,忽然覺得心裏有些酸楚。


    「我會好好照顧湘皇姐的。」


    「謝謝。」


    「你的恨意和謝意我都收到了,你可以安心上路了。」衛泱說完這句,沒再多看慎王一眼,就走出了監室。


    從監室走出來以後,衛泱沒有與徐紫川和寧棠多說什麽,也無意在刑部這陰冷的半地牢裏久留。


    一行便速速離開刑部衙門,乘車返回皇宮。


    一行還未走出去多遠,身後就有一騎一馬追了上來,馬上的人是刑部大獄裏的一個獄卒。


    那獄卒報,慎王已經正法。


    正法就是死了。


    衛泱沒想到慎王這麽快就能下定決心服毒自盡。


    到此,衛泱才略微覺得慎王也並不是那樣的一無是處。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像個男人。


    在得知慎王已死的消息以後,賀蘭心哭了。


    她低著頭,捂著嘴,拚命壓抑著哭聲。


    衛泱望著賀蘭心,溫聲說:「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


    賀蘭心聞言,隻是搖頭,依舊拚命的忍耐著,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有月光透過馬車簾子的縫隙照進車內,徐紫川抬手掀開馬車簾子,發現今夜一直躲在雲後的月亮終於出來了。


    徐紫川望著晴朗皎潔的月光,原本稍稍有些躁動的心,漸漸的平靜下來。


    他伸手握住身旁衛泱的手,「衛泱,謝謝你,這已是我能想到的,與他來說最好的結局了。倘若叫他落到太後手上,他不定要多麽屈辱的死去。」


    衛泱並不認為自己的所為應該得到徐紫川的感謝。


    殺人終究不是一件會令人覺得愉快的事。


    即便她殺的是仇人,她也並不覺得歡喜。


    ……


    在回到福熙宮以後,衛泱沒急著回正殿,而是先去見了衛湘。


    衛泱一進屋,還沒落座,衛湘就忍不住先問衛泱,「淵皇兄走了?」


    衛泱在衛湘的身旁坐下,「皇姐是否後悔沒有去見他最後一麵。」


    「不,我不後悔。」衛湘笑了,笑的淒楚,笑的淚流滿麵,「如此,他在我心裏就永遠都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


    衛泱望著衛湘,心疼的厲害。


    她的心之所以這樣疼,並不是隻是因為心疼衛湘,也因為慎王衛淵的死讓她想到了衛澈和衛渲。


    她兩位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也都是死在了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年紀。


    衛泱想著,傾身上前,輕輕擁住衛湘,想給衛湘以安撫。


    衛湘再也按捺不住,伏在衛泱的肩上失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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