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兒,皇兄覺得有些怕。」衛渲輕聲對衛泱說,「皇兄並不怕死,卻怕自己死了之後見不到悅萩和霖兒。皇兄怕他們母子心裏怨恨我,不願再見我。」


    「皇兄,你莫要胡思亂想。」


    衛渲微微搖了搖頭,「泱兒,皇兄不是在胡思亂想,其實人在將死的時候,神思並不會混亂,反而會變的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你會想起很多從前的往事,很多早已被淡忘的往事。皇兄過去並不相信,人在將死之時會忽然大徹大悟這種說法,但輪到自己的時候,皇兄信了。我從前一直都認為,我此生唯一的摯愛是燕燕。但泱兒,此時此刻我竟然想不起燕燕長什麽模樣了。我現在滿心滿眼都是悅萩,那個曾長日被我冷落,最終又因我慘死於大火之中的悅萩。我好想悅萩,我好想見她,卻怕她心裏怨我恨我,不肯再見我。」


    「渲哥哥真傻,悅萩表姐愛你,她愛了你整整一輩子,表姐愛你還不夠,怎麽捨得怨恨你。縱使表姐心裏對渲哥哥真有怨氣,不願見渲哥哥,渲哥哥是個男人,渲哥哥便像個男人一樣重新把悅萩表姐追回來就好。」


    「是啊,她若不願再見我,我便像個男人一樣再把她追回來。」衛渲眸色寧柔的望著衛泱,「多虧泱兒,皇兄已經不怕了。但皇兄捨不得泱兒,這一生皇兄虧欠泱兒太多,咱們說好了,來生泱兒還做皇兄的妹妹,皇兄一定會用一生的時間來對妹妹好。」


    「一輩子不夠,我要永生永世都做渲哥哥的妹妹。」


    「泱兒,謝謝……」衛渲抬手,「快,叫皇兄再摸摸你的頭,就像咱們小時候那樣。」


    衛泱點頭,立刻將衛渲的手拉到了她的頭頂上。


    而就在衛渲的手指觸碰到她頭頂的瞬間,那隻手便從她的頭頂滑落。


    大雨傾盆,雷聲滾滾,衛泱覺得世界末日也不過就是這樣。


    衛泱沒有撲到衛渲身上大哭,也沒有撕心裂肺的呼喊衛渲的名字。


    她想要衛渲平靜的,安詳的離開。


    然而衛渲卻沒有閉上眼,衛泱知道,衛渲如此是因為衛渲在這世上還有太多的牽掛和未了心願。


    衛泱抬手,輕撫過衛渲的臉,讓衛渲沒能瞑目的眼合上。


    與此同時,衛泱暗暗發了一個誓,她要為衛渲、為她姨母,為她身邊招人謀害,無辜死去的人報仇雪恨。她要完成衛渲的囑託,保全所有她必須保全的人。她還要繼承衛渲的遺誌,讓大夏國泰民安,天下歸心。


    衛泱沖衛渲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叩頭大禮,「渲哥哥,你放心的走吧,你一定要在天上看著我,耐心的看著我。無論多難,無論要花多少時間,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辦到。」


    ……


    當衛泱從昭陽殿裏走出來的時候,樊太後也已經趕到。


    樊太後見衛泱打裏頭出來,本想問衛泱幾句什麽,但猶豫著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她轉身,大步向昭陽殿內走去。


    「皇兄已經走了,你莫要去攪擾的他魂魄不寧!」衛泱冷聲道。


    一聽說衛渲已經走了,候在昭陽殿外的一眾太醫和宮人,立刻都跪倒在地,掩麵痛哭起來。


    樊昭怔愣了片刻,才望著衛泱問,「你說渲兒已經走…走了?」


    衛泱聞言,一臉怨毒的瞪著樊昭,譏諷道:「別喚我渲皇兄渲兒,也別露出那種傷心欲絕的表情,這會讓我覺得無比噁心!渲皇兄為何會英年早逝,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嗎?」


    樊太後自然清楚衛渲為何會天不假年,才二十三歲就早早離世。


    但她方才並不是在裝模作樣,衛渲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親生骨肉,衛渲過世,她是打心底裏覺得痛心難過。


    樊昭知道,衛泱不會聽她的解釋,也根本不會相信她的解釋。


    既如此,她又何必出言辯駁什麽。


    樊太後無話,隻是望著那昭陽殿的大門,既想要進去看衛渲最後一眼,卻又怕看到。


    衛泱不理樊太後,也無視所有人或驚詫或探究的目光。


    她走下昭陽殿前的石階,一步一步走進了滂沱的大雨之中。


    雨水砸在身上又疼又冷,卻不及衛泱心中的疼和心底不斷升騰起的寒意。


    天塌了,真的塌了……


    衛瀾見狀,趕緊撐著傘追了上去,「我送泱皇妹回福熙宮。」


    衛泱沒有應聲,她不是故意不去理會衛瀾,而是因為此刻的她已經魂遊天外。


    衛泱失魂落魄的往前走,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站在了頤安宮的門口。


    負責看守頤安宮的禁軍侍衛一早就得到吩咐,若無太後的旨意,任何人不許放靈樞長公主進入頤安宮。


    可見靈樞長公主不僅渾身被大雨淋透,還一身血汙的出現在這裏,負責看守頤安宮的禁軍侍衛們都嚇得不輕。


    又見瀾殿下跟在靈樞長公主身後為長公主撐傘,那些禁軍侍衛就更搞不清狀況了。


    他們怔愣著,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攔住這兄妹倆的去路,由得這兄妹倆走進了頤安宮。


    衛泱一路向西偏殿走去,在行至衛霄的寢殿外以後,衛泱終於停下了腳步。


    見衛泱總算是停下了,衛瀾趕忙問衛泱,「泱皇妹不是去見徐郎中了嗎?怎麽會弄的這一身狼狽的回來?皇妹見到徐郎中了吧?皇妹沒把徐郎中帶進宮來嗎?」


    衛泱沒有轉身,也沒有去看衛瀾,隻是沉聲對衛瀾說:「我與寧棠趕到驛站的時候,驛站已經血流成河。驛站裏的夥計都死了,瀾皇兄的全部親衛也都死了。」


    「死…死了?」衛瀾手中的傘,隨著衛瀾顫聲說出的那個「死」字應聲落地。


    雨大風疾,不過片刻,衛瀾也與衛泱一樣,變成了個「雨人」。


    冰冷的雨水不斷地拍打在身上,讓衛瀾迅速的冷靜下來。


    他問衛泱,「是誰殺了我的那些親衛?是太後?真的全都死了,一個都不剩?」


    「究竟是不是太後派人動的手,還不好說。但出手之人,手段極殘忍狠毒,的確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是太後,一定是太後!」衛瀾一臉的倉惶與悲愴,「太後是想我變成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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