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屏幕上的女人穿一身正紅色的連衣裙,充滿期待地看著前方。鏡頭切遠,一個穿著白色西服的男人背影出現了。他一步一步向著女人走去,一個特寫鏡頭,顧嶼淩一下子認出來了,這個男人正是當紅的男明星——吳優。


    難怪那女的看起來眼熟,顧嶼淩一下子想起來了,她就是濱大新聞係的學姐雷藝。


    大屏幕上,吳優單膝跪地,用玫瑰花托著一個紅色的絲絨小盒子,又是一個鏡頭特寫,是一個祖母綠切工的鑽石戒指。


    一行粉色的英文跳了出來:would you marry me?


    接著是雷藝和吳優婚禮的信息,以及讚助商列表。


    “明星可真會利用公共資源,連結婚都有讚助商,搞這麽大的陣仗,自己不用掏腰包,還提升了熱度。真是一箭好多雕。”江鎧看著大屏幕,一邊喝咖啡一邊感慨,“可惜沒機會,不然還挺想去開開眼界的,看看明星婚禮到底是什麽樣!”


    “這麽感興趣?”顧嶼淩挑眉,“那這樣好了,等我從他們的婚禮上回來,給你好好描述一番,再配上照片和視頻,保證有圖有真相,好不好?”


    “你?從他們的婚禮上回來??”江鎧詫異。


    顧嶼淩把新娘雷藝是自己和丁玲濱大新聞係的師姐、自己作為丁玲的plus one參加婚禮的事告訴了他。


    “原來是這樣。”江鎧恍然,忽的,他的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斟酌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來:“嶼淩,我之前聽少波說,你是從濱大新聞係退學,重新考到刑警學院的,是為了你的一個同學?”


    “沒錯。”顧嶼淩一點兒也沒有回避,回答得特別坦然,“那個同學叫尚一格,是我和丁玲同寢室的好朋友。”


    從濱大退學後,除了丁玲之外,顧嶼淩很少和別人談起尚一格和當年的事,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江鎧一問,她就很自然地回答了,打心裏沒有一點兒交淺言深的別扭和戒備。隻不過說到這個讓她心痛的名字時,眼神還是無可避免地黯了一下。


    江鎧後悔自己不該問,正想要岔開話題,沒想到顧嶼淩的神色又回複了明朗:


    “鎧哥,說實話,當時作出要當刑警的這個決定,算是因為這件事推了我一把。不過,到今天,我都很慶幸自己當年的選擇,我發現我是真的很喜歡這個職業。當然了,如果未來有可能的話,我還是想查明尚一格出事的真相,算是給她,也給自己一個交代吧。”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盡力幫忙的。”江鎧說得很真誠。


    他沒有一點兒敷衍的意思。


    對於別人的死,世人的態度多是“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別人的悲傷,與自己並不相幹。


    像尚一格這樣的室友出了事,同學們也大多也就是唏噓感慨個幾天,也就忘在腦後了,個人忙個人的事兒去了。顧嶼淩還能一直記在心裏,想著有機會為好友尋出真相,實在很難得。


    顧嶼淩感激地笑笑,眼睛又成了兩彎月牙。


    江鎧心裏一暖。


    陽光從玻璃窗裏照進來,溫柔地像是情人的眼睛,給他的周身鍍上了一層柔柔的金色。


    顧嶼淩有些出神,話不經腦,脫口而出:


    “鎧哥,你什麽時候結婚?”


    江鎧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圓了,正咽到一半的咖啡嗆了一下,他咳嗽了兩聲,趕緊拿紙巾捂在嘴上,待呼吸平複了一些之後,問了一句更愣的話:


    “結婚?和誰??”


    這回輪到顧嶼淩愣住了:


    “你女朋友啊!不然呢,你還想跟誰??”


    “我女朋友?”江鎧樂了,心想,你這又是從哪裏聽來的八卦!


    他頓了頓,一本正經地說:“不瞞你說,小顧啊,我女朋友現在還不認識我呢!”


    接著,他想起了高少波跟他說的,要到婦產醫院跟他未來的媳婦“聯絡感情”的笑話。不禁啞然失笑。


    “鎧哥你是說,你還是單身?”顧嶼淩察覺到,自己說這話的時候,心裏偷偷樂了一下。


    “怎麽?像我這樣顏值與魅力並存的鑽石王老五,是不是跟珍稀動物似的,應該被保護起來?”


    “可是,我那天聽到你在走廊打電話,語氣明明特溫柔,跟哄小孩子似的,我還以為……”


    江鎧皺起眉頭想了想:


    “是葉隊來訓話,我跑出去接電話的那一回嗎?”


    顧嶼淩點了點頭。


    江鎧笑了:“你說的還挺對,我確實是在哄小孩兒,那是我妹妹黃語柔。”


    “黃語柔?你們一個跟媽媽姓,一個跟爸爸姓嗎?這在我們父母那一代人裏,算是開通的了,要給你爸爸點個讚。”


    “不是。”江鎧搖了搖頭,唇邊浮出一抹淺淡的笑,“我和語柔沒有血緣關係。她是我繼父的女兒。”


    顧嶼淩顯然沒有想到江鎧的家庭會如此特殊,僵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在,江鎧看上去並沒有一點兒不高興,反而問她:


    “你想聽聽我們家的事兒嗎?”


    顧嶼淩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


    江鎧端起咖啡,啜了一小口,然後頓了一下,再開口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像是夢話,又像是無數惆悵幻化出的歎息,顧嶼淩的心也跟著空了一下。


    “那年我小學二年級,我爸爸在化工廠工作,家裏就住在化工廠附近,是單位統一給職工蓋的福利房。我記得那天天氣特別好,就跟今天一樣,我們上體育課,在操場上正踢球呢。忽然就聽到一聲巨響,所有人都不動了,大家都往天上看,以為打雷呢。放學之後,我媽媽沒來接我,是老師把我送回家的。我問老師,我媽媽怎麽沒來呢?老師也沒說話。


    剛一到小區門口,就看到有叔叔阿姨在哭,我就覺得挺奇怪的。走到我家門口,門開著,屋裏全是人,幾乎我所有的親戚都來了。我心裏一下就慌了,害怕了,腦子裏就一個念頭——我得找到我媽。


    大家看到我回來了,就自覺給我閃出一條道,順著這條道,我就看到我媽了。她坐在床邊兒上,眼睛睜著,但不聚焦,不知道在看哪兒。我記得,是爸爸單位的一個李叔叔,推著我走到媽媽跟前,讓我喊人。我就叫了我媽一聲,她呆呆地轉過頭來,看了好久,才慢慢認出是我,然後一下子就把我抱住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我媽哭。


    化工廠出事是沒有遺體的,全是照片。在一個大的靈堂裏,照片掛了一圈。家屬就站在家人的照片底下。那天,我媽媽沒去,就隻有李叔叔帶著我,站在我爸爸的照片下麵。可能我那時候還是太小了,我爸活著的時候跟我有什麽互動我都已經不記得了。現在想起我爸的時候,腦子裏就隻有那張照片。”


    江鎧頓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詳細地跟別人講他家裏的事,就算是組裏跟他關係最好的高少波也是隻知道個大概。


    坦白說,江鎧不是一個感性的人,爸爸的離開,媽媽的去世,是他平時最不願意去回想的事,偶然一個場景、一句話要把他好不容易塵封的痛苦勾起來的時候,他都會趕緊找點兒別的事,來轉移一下注意力。


    連他自己也納悶,怎麽今天就跟這丫頭聊起這些了呢?


    所有的回憶衝破了他設下的禁製,瞬間回歸,一幀一格,像過電影一樣,讓他心裏泛起了苦味。好在這種苦澀,已經是心底的潮濕,不再像疾風驟雨一樣席卷而來,讓他透不過氣。


    江鎧抬頭,有些抱歉地看向顧嶼淩,想著不該把這麽不開心的事講給她聽,把氣壓都搞低了,這才發現,他自己沒哭,倒是把顧嶼淩給說哭了。


    隻見她眼角蓄著淚珠子,顫巍巍的,好像下一秒就會滑墜下來。


    看著他的目光裏,又是心疼,又是難過,甚至還有幾分委屈……


    江鎧心裏一動,忍不住想伸手給她擦眼淚,想了想,還是遞了張紙巾過去,心想,這丫頭也太可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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