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響水城頭,玉輪高懸,寒星寥落。


    蠻夷來此已經半月,兩軍交戰數次,各有勝負。


    裴東明站在城頭向城樓下的蠻夷營盤張望了一會,倚在了城防垛口,指著蠻夷營盤當間燈火通明的大帳,不無遺憾道:“若是能一箭射中帥帳,將阿不通燒死在裏麵,則今年的戰事基本可以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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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檀輕笑一聲:“裴大哥你想的也太好了。”


    他比裴東明小了兩歲,時任左遷軍中先鋒,勇猛果敢,也是極得左遷看重。


    裴東明瞧了瞧天上玉輪,輕歎一口氣:“我這都半個月沒回去了,也不知道你嫂子一個人在家如何過呢。”


    那一日他撒腿就跑,也沒再留下別話,過得兩日,她托人將夾襖送至營中,如今早晚天色漸寒,穿在鎧甲裏麵,輕軟保暖,正是時候。


    燕檀一笑:“嫂子是個勤快明理的,裴大哥你又有何放心不下呢?”說著輕輕歎息,心中無限惆悵。


    裴東明忽想起成親那日,懷香所為,後來又從書香口中得知懷香平日為人,是個慣愛攀高枝的,心中替燕檀感歎。


    本來那五十四個人裏,還輪不到燕檀,但左遷器重他,隻想著多少女人當初無論心中如何不願,嫁了人生了娃,自然老老實實過日子。


    燕檀身邊要是有個知疼知熱的,也是美事一樁。


    “你家那位,到底如何?”


    裴東明年長兩歲,見他自成親之後,被軍中一幹未娶上媳婦的嘲笑不已。邊關的男子皆是粗漢,嘴巴上從來沒有把門的,也有些心中酸溜溜的笑他揀了將軍的破鞋穿,還要問到他臉上來:“……將軍那鞋可穿著合腳?”


    凡此種種,被裴東明碰上了好幾次,二話不說,一頓拳腳上去便揍趴了下去:“兔崽子,將軍也是你們胡亂議論的?”


    他這話,表麵聽著是維護左遷的,對左遷的人品不得詆毀,但事實上卻是替燕檀出頭。況他手上拳腳騎射功夫都在軍中撥得頭籌,又得左遷器重,無人敢輕侮。那些人被揍了幾回,漸漸品出味兒來,再不敢直問到燕檀麵上來,時日一久,這些事情漸漸淡了。


    但裴東明暗裏發現,燕檀自成親以後心事重重,極少展顏,他心中疑惑,也曾暗地裏問過書香。


    書香不喜添由加醋,但也將從蓮香那裏聽來的片言隻語提兩句,輕輕帶去。


    燕檀苦笑一聲:“裴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戍守邊疆的,除了將軍那樣家世的,哪個不是窮苦出身?家底子拎起來抖兩抖,能掉下來幾兩銀子都不錯了。就那還是拿命換來的。我家的那位……”


    裴東明正色道:“她若不是個安份過日子的,不如盡早休離了去,大好男兒,還怕沒有好女子來托付?”


    燕檀望著城垛口外麵敵營裏明滅的火把,幽幽道:“我倒從未想過娶妻,況她容貌又好,心氣難免高。我別的不求,隻求一年半載,他能替我燕家傳承子嗣,也算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了。至於往後……誰知道呢。”


    他這樣說著,不知道是鎧甲下的衣服太過單薄,還是別的什麽原因,隻覺腔子裏的熱血都涼透了,掩在袖子裏的大掌緊握成拳,若非裴東明就在身邊,怕是早已一拳砸在了這厚重染血的城牆之上。


    第二日上午,兩軍大戰,蠻夷數次欲攻上城樓,都無功而返,待得慘陽如血,鳴金收兵,城樓之上的眾將士方才懈了心神。


    連存今日跟著左遷在城樓觀戰,他雖是文士,也是談笑自若,指揮若定。


    蠻夷退回營中埋鍋造飯,眾將才覺出饑腸轆轆,正在商量今夜值守將士與明日布署,城下值守的士兵提著兩個大大的籃子送了上來。


    “裴校尉家娘子說,聽聞軍師也上了戰場,特做了飯食送上來慰勞軍師。”


    連存心中悶笑,這小丫頭心思太多,分明是心疼自家夫君,卻拿了自己當幌子。


    他自軍士手裏接過那兩個沉沉的籃子,又吩咐去拿了碗來,往城樓裏值守房裏放了,朝一眾站著的年輕人揮揮手:“既然這是裴娘子孝敬我老人家的,你們都且自去覓食吧。”連左遷也不能幸免的被他趕了一回。


    裴東明涎著臉不肯走:“軍師啊,今兒我蹭你一頓飯食,他日請你家去,讓我家娘子做一桌好菜來招待你?”


    左遷輕笑一聲,徑自拉了條凳坐下來:“這兩大籃子,軍師你獨自吞了也不怕撐破了肚皮?不如我等兄弟替你解決了?”


    說著招呼站著的其餘眾人。


    旁的人見軍師與左遷在座,況又是裴家娘子送來的飯食,自然謙讓一番,徑自散去,唯燕檀被裴東明一把拉了坐下,賀黑子不用人謙讓,早大大咧咧坐在了左遷旁邊,不住嘖嘴:“說起來,我家娘子做的飯食比裴娘子更好吃啊……好些日子吃不到我家娘子的飯,吃兩口書香妹子的飯也不錯。”


    這話引得裴東明不快,一腳踢在他脛骨上,“你個吃白食的!”


    賀黑子沒躲開,重重挨了一下,正欲跳起來與裴東明打一架,軍師已經掀開了其中一個籃子裏的瓦罐,頓時一股清香的酒味飄了出來。


    “這……戰時怎能飲酒?”左遷聞到酒味,已指著那瓦罐,見端了粗瓷碗的軍士進來,連忙下令:“將這個瓦罐提下去。”


    賀黑子對著那瓦罐流口水,愣是不敢吭一聲。


    就算是連存,雖然可與左遷調笑,但他到底乃是軍中主帥,有違軍令之事自然不敢多嘴。


    那軍士將碗筷一一分發好了,笑道:“將軍,裴娘子說了,這瓦罐裏的雖然聞著有酒味,但實是甜湯,叫酒釀的。眾將士在城頭灌了一天的冷風,裴娘子說熱熱的喝一碗驅驅寒,然後再吃飯。”


    賀黑子大喜過望,大腦袋朝著瓦罐口探頭一看,大喜過望。


    “這裏麵有棗子還有雞蛋,我先嚐嚐。”


    說著拿起籃子裏的木勺舀了半勺,喝了一口,喜的眉開眼笑:“甜的,好喝!”


    裴東明本來心中七上八下,正欲替書香分辯幾句,還未來得及便被那軍士解了窘境,大掌在賀黑子腦袋上使勁拍了一把:“你且坐著我來分。”


    一一替連存左遷燕檀盛了一碗,又替自己碗裏分了,賀黑子眼巴巴瞧著,隻差嚷起來了,他才將瓦罐裏的最後一碗分了給他喝。


    眾人端起碗來,但見碗裏湯色濃白,漂著金黃色的雞蛋花,白色的糯米粒,紅豔豔的小棗,顏□□人,各喝了一口,隻覺甜滾熱燙裏透著一股淡淡的酒香味,還有一股棗香味,實是好喝。


    左遷的貼身護衛上前來,將籃子裏的其餘食物都擺上桌,掀開蓋子來,一瓦盆濃赤醬醇的紅燒肉,泛著油光,肉香味撲麵而來,引人唾啐生津。還有剛烤出來的白皮麵餅二十來個,其中有一個中間被切開,夾著些紅燒肉,與其餘的放在一處。


    裴東明眼疾手快,一把搶了過來,大大咬了一口,頓時滿足的咪起了又眼,真是……太美味了,肉塊入口即化,一嘴的膏腴脂香,與外皮烤的焦香酥脆,內裏鬆軟的餅子相得益彰,一點也不嫌肥厚。


    眾人見這般吃法,趕緊各拿了餅子來,如法泡製,就著筷子吃起紅燒肉來。


    那護衛再擺好了其餘的,原來還有兩個炒菜,一個辣辣的炒白菜,一個切的細細的炒土豆絲兒,另有白飯,這些飯食,座中諸人也盡夠了。


    盡管食物簡陋,但做的人足夠盡心,與軍中飯食天壤之別,這頓飯眾人都吃的風卷殘雲。


    左遷雖出身高貴,但向來與軍中將士同食,吃飽了摸著肚子滿足的歎氣:“往年我回京,就算是吃禦宴也未曾這麽滿足過。”


    禦宴說起來好聽,菜色漂亮,但真正吃到嘴裏,那滋味不過爾爾。


    概因人雜禮多,三跪九叩,早沒了吃飯的興致,又生怕行差踏錯,端上來的熱菜有時候早涼了。


    連存微微一笑:“這簡單,不如回頭將軍與我都在東明家入了夥,每月交些飯食給裴娘子,每日中午也好讓她做餐飯給我們?”


    他在軍中多年,難得一次吃到這般可口的飯食,方才邊吃已經早打好了盤算。


    在座諸人除了左遷與他,旁的可都是此次娶了媳婦兒的。


    就興他們有熱茶熱飯,不能也讓他跟著沾沾光?


    拉上左遷,純粹是因為裴東明肯定無法拒絕。


    將軍府廚子都是從京中尋了來的,慣會做精細菜,最看不起這般的大塊肉大塊麵餅,又深覺邊關食材稀少,大材小用,十分的抱屈,做出來的飯菜……實在不敢令人恭維。


    不過就是略比軍營裏的賣相好些,味道甜軟些。


    裴東明正和了肉湯扒最後一口米飯,聽到這話整個人都呆了。


    ――這是把他家娘子當廚娘使喚了?


    “我……待我回去問問我家娘子?”


    這仗誰知道打到幾時,不定過個十天半個月,軍師忘了入夥這回事,他家娘子也好少些勞累。


    哪知道左遷打仗是個雷厲風行的,此刻也不待裴東明推脫,早高高興興指著自己的貼身護衛:“你回頭拿十兩銀子,再從軍師那裏拿十兩,一並送了給裴娘子,這陣子就有勞她了。”


    這些年來,連存奉左父之命輔佐他,在軍中吃了不少苦,難得遇到個做飯合這位老先生口味的,左遷自然極為高興。


    近日軍中將士有不少成了親,他生怕連存哪一日想成親了,丟下他這一攤子跑了,到時候有他抓瞎的。


    ――能長長遠遠的留住連存,才是他的終極目標。


    裴東明內心苦苦掙紮:將軍啊,我家娘子可並非你手下的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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