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頭頂天空高遠遼闊,夕暉漸沉,遍地灑金,天地為廬,萬軍為賓,讚者嗓音宏亮,氣沉丹田,唱喝:“一拜天地――”數萬人的校場傳出去老遠,五十四對新郎鐵甲生寒,一臉喜意的牽著新娘的手拜了下去……


    “再拜父母――”


    山遙水長,別時相望。


    “夫妻對拜――”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肅穆莊嚴的婚禮之上,書香的雙手被牽著,隻瞧得到方寸之間的地方,被男子拉著彎下身去,大約是鎧甲在身,所有的跪拜都成了躬身相拜,若被名宿耆老瞧見,大約要怒斥不合禮法了吧?


    但,這又有什麽關係?


    烈酒英豪,日月為證,血是熱的,情是真的,信重守諾的好兒郎握緊了手中細嫩如春芽的手指,想象著這雙手在將來邊關風霜裏漸漸粗糙,生兒育女,憐惜心起,這一刻,虔誠的拜了下去,那就是一世的諾言!


    典禮最後一項別開生麵,隻聽得讚者高唱:“祭忠魂――”鎧甲頓響,有士兵端著成對滿碗的白酒,踩過紅氈地,走了上來。


    蒙著蓋頭的新娘子手裏被塞進了酒碗,醇烈甘辣的酒味撲麵而來,腳下亮起一條銀白細線,書香遲疑了一下,還是緩緩將自己碗裏的酒祭了下去,眼瞧著酒快至碗底了,大碗被人端平,往她蓋頭下麵推。


    這是……要讓她喝?


    還未入洞房,就要飲酒了嗎?


    “幹了這杯酒,諸位嫂嫂弟妹以後便是我響水營中一員,本將軍先幹為淨!” 耳邊已響起左遷清亮的聲音,聽聲音與眾人離的不遠。


    “幹!!”


    萬軍齊吼,震動天地。


    書香極想掀開蓋頭來瞧瞧響水軍儀,左遷年紀尚輕,但軍威聽起來倒極盛,她久在林宅居住,今日被這些兒郎的吼聲震的氣血幾乎翻湧,耳膜隱隱生疼。一手撐著蓋頭,一手勉強將碗移到了嘴邊,一口將碗底剩餘的烈酒喝盡,隻覺辣意沿著喉嚨一路燙下去,這樣慌不擇路的熱情,熨貼肺腑,另一手已急忙捂唇……邊關的酒也太烈了些吧?


    耳邊聽得一聲輕笑,這聲音似有些熟悉,她再側耳去聽,身邊的男人卻再不肯笑一聲。她其實極想問一問“你叫什麽名字?多少歲……”之類的問題,不過此情此境,好像都不太適合,隻好一路沉默到底。


    讚者高唱一聲:“禮成,送入洞房!”


    隻聽得一聲尖利的女聲響起:“將軍――”


    書香不由緊握了男人的手一把……這是懷香的聲音,她聽的分明。


    “將軍,奴家仰慕將軍忠勇,情願跟在將軍身邊照顧將軍起居,哪怕做個粗使丫頭也行……將軍明明知道奴家的心……為何偏偏要將奴家嫁給別人?”


    書香的手更緊的握住了身邊男人的手,隻是下意識的覺得自己需要勇氣。


    萬軍之前的深情表白嗎?


    懷香勇氣可嘉,可是卻選錯了時間地點……也選錯了人……


    她不知道懷香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悍然站在這裏,自然也看不到萬軍無聲,隻屏息等待著臉色已然鐵青的左遷,目光如刀一樣落在跪在那裏的懷香身上。


    懷香仰起臉來,精致的妝容之下是一張楚楚可憐的小臉兒――這姿勢她從前在房裏背著別人練過無數次,如何在跪著的時候仰起臉兒來,緊緊抓住男人的目光――旁人瞧著,這新嫁娘目光癡癡的瞧著十步開外的左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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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餘的新郎倌都下意識的抓緊了自家媳婦兒的手――左將軍生的也太好了些。


    所幸,別的新娘子都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蓋頭下麵的臉上是何種表情,無人能瞧得見。


    左遷冷冰冰道:“燕娘子,你身旁的那位,燕檀,才是你剛剛拜完天地的夫君。”


    眾人的目光,又都同情的轉到了燕檀的身上。


    他瞧著二十四五歲年紀,五官剛硬,濃眉深目,此刻眉頭正像往常一樣擰在一起,不等懷香再說,他已手起刀落,在她後頸敲了一記,抄起她軟軟倒下來的身子,便率先下了將台。


    一場風波消彌於無形。


    書香直到坐在房裏,還在苦思冥想,懷香現在怎麽樣了?


    懷香從前在林府是不討喜,有時候遇見了,也對她呼來喝去,指手劃腳,不過二人之間卻從無大的過節,也無性命之怨,如今她卻非要在此間把路走絕了……


    這個世界,不是人人都有追求幸福自由的權利的。


    正想的入神,眼前倏然一亮,書香抬頭一瞧,頓時“啊”的一聲,霍然站了起來。


    “你……你……你……”


    對方眉眼皆笑,大掌握住了她指過來的手指,順勢在上麵親了一記:“娘子,不要拿手指對著為夫,著實不禮貌了些。”一臉好好先生的模樣。


    “誰是你的娘子了?”書香怒衝衝將手抽了回來,“你放尊重些!”


    她很想以頭拄地,問問這到底怎麽回事?


    又或者,假如連存在此,她定然要揪著這老頭的衣領問上一問:你這個媒人也當的太不靠譜了吧?


    不過她沒有機會了。


    麵前的男子眉眼間的笑意淡了一些,拖長了調子:“哦,那你想當誰的娘子?”一臉的疑問。


    “我……”書香一窒。


    她能說我誰都不想嫁嗎?


    “黑子兄弟的娘子就免了,這會他肯定跟你的好姐姐蓮香入洞房呢。”


    “裴東明,這全是你設計的是吧?”


    眼前的男人,原來瞧著人品端方,可堪托付終身,如今再瞧,怎麽瞧怎麽可惡!


    裴東明瞧著眼前惱羞成怒的小丫頭,一肚子笑意,還要一臉委屈的辯解:“這哪裏是我設計的啊?娘子你英勇逼迫黑子兄弟,黑子兄弟磨了軍師半日,隻差跪地磕頭了,軍師才答應不將你許了他。”


    書香小臉漲的通紅……本來被人瞧見向男人逼婚就夠倒黴的了,更倒黴的是你還嫁了這個旁觀者……


    裴東明自然不肯輕輕鬆鬆放過這起了外心的小娘子,一臉嚴肅的下了結論:“黑子兄弟連蠻夷都不怕,卻被你嚇壞了,娘子你比蠻夷還勇猛!”


    勇猛你妹!


    這可惡的男人,口口聲聲提這件事,分明就是想看她的笑話。


    書香有一霎衝動的恨不得上去撓花這男人的臉,可是他站在那裏,笑微微看過來,目中好像無限歡喜――伸手不打笑臉人……要不要一上來就翻臉啊?


    她糾結了有多久,男人炯炯的目光就注視了她多久,直到她轉過彎來,想到這裴東明狡詐多端,蓮香多半被他賣了還要幫著數錢,黑子倒是直心直腸……想想,他們兩個倒也相配。


    裴東明靜靜觀察著她麵上的表情,細彎柳眉皺到一起,又漸漸舒展了,於是他心頭那根提著的線也緩緩放鬆了下來。


    將台之上燕檀的娘子向將軍當眾表白……不是每個男人都能丟得起這個臉的。


    至少他不行。


    他不能忍受。


    小丫頭想是已經轉過了彎,不再糾結於一定要嫁給黑子了。


    至於以後,都同他入了洞房的小媳婦兒,還能跑到哪裏去呢?


    裴東明心中偷笑,聽得她喃喃自語,“虧得黑子娶了蓮香姐姐,不然落到你手裏……”一幅蓮香僥幸躲過一劫的模樣。


    ……難道他就這般的不好麽?


    裴東明從來是個極有耐性的人,伏擊夜襲之類的事,左遷交給他最為放心,從不出岔子。按兵不動,審時度勢是他的長項,他看著眼前嬌美可人的娘子,心中不動聲色的盤算著。


    書香見他邊解甲邊朝自己樂滋滋的瞧著,心頭警惕,往後縮了縮:“你可不許亂來……”


    裴東明解了甲,放置一旁,一臉無辜的轉身去桌上端了兩杯酒回來:“娘子,為夫豈是那等亂來的人?不過合巹酒你總要喝的吧?”洞房花燭夜,不能做的事他肯定堅決不做,可是該做的事他一樣也不會少,這個……不算亂來吧?


    書香向來趨吉避害,眼前男人一臉誠懇的站在她麵前……喝杯酒又不會掉塊肉……


    她接過酒杯,與他喝了合巹酒,盤算著怎麽樣開口與這個男人溝通。


    裴東明卻不作此想,見小丫頭臉兒紅撲撲的,更顯嬌美。她麵上似乎隻搽了一些淡淡的胭脂,他將酒杯隨手一丟,長臂一伸,就將小丫頭撈進了懷裏,鼻端霎時聞到一股清幽的味兒,竟然是從所未有的好聞……


    “你……你……”書香大急,身子被圈在男人懷中,鐵臂箍著她的腰,整個的腦袋都擱在了她的肩上,鼻子剛好對著她的頸子,一呼一吸都清晰可聞,她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像隻炸了毛的貓一樣就要跳起來,太可怕了!


    ……同剛見幾麵的人滾床單,她還沒開放到如此境地。


    裴東明明明肚裏笑意翻滾,麵上卻半點不顯,側臉在她紅的快滴下血來的耳珠上麵輕啄了一口,心滿意足道:“媳婦兒別怕,讓為夫抱會兒。為夫長這麽大,還沒抱過女人呢。”


    書香確信她的臉紅了,燒的滾燙。


    你沒抱過難道我就抱過了?


    兩個人緊密貼合,她能感覺到對方身上傳來的滾燙熱意,還有衣服下麵鋼鐵一般的肌肉……這一切都令她心頭發慌,仿佛自己是誤入陷阱的獵物,所有的機變全被嚇沒了,隻有努力掙紮,詞不達意:“裴東明,你……你其實可以花點錢去外麵抱女人的啊……又沒人攔著人你……不過就算你抱過了我也不會知道……”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


    “你抱沒抱過女人,跟我有什麽關係啊?”


    她抱著腦袋哀號一聲,被男人抱在懷裏討論抱沒抱過女人,這個話題太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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