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從鬢髮間慢慢移到他的臉龐,輕觸著他的臉龐,動作極緩,很輕,怕弄疼了他。


    眼裏,帶著複雜的情緒。


    這種感覺,她好像感受過,遭遇過,心痛又可怕過。眼眸微微垂下,似乎想到了什麽。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麽,那緊閉的眸子有一刻的鬆動,眼皮輕顫,緩慢地睜開了眼。


    看到眼前的人,輕握著他的手,眼瞼微垂,一張臉上寫滿了落寞。


    他眼裏閃過一絲心疼,眉頭緊皺,似是很難受,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楚墨瀟感受到了手裏傳來的一陣輕動,她抬了眼眸,露出紅紅的眼眶,看著床上那個已經睜開眼失去光彩的人,心裏一陣驚慌,連忙起身,「夜離容?」


    床上的人沒有說話,隻是靜望著她,他的唇邊微動了兩下,楚墨瀟知道,他說的是『阿墨』。


    他的手動了動,咬著牙皺著眉用了最大的力量才反手握住她的手,然後目光看著她,唇邊是不變的溫柔與淡淡的笑容。


    『不要哭』!看到他發不出聲音的這兩個字,楚墨瀟眼裏聚集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眼前淚水朦朧了視線,快要看不清他的樣子,她連忙抬手擦了擦落下的淚珠,望著他,眼裏止不住的難過,語氣哽咽,「夜離容,我一定能找到救你的法子,你要撐住,再撐久一點好不好?」


    不爭氣的,一顆淚水又掉了下來,落在他的手背,燙了他手,他的心。


    「對不起,是我的錯!」若不是她在那個時候煉藥,也不會引來死屍,他也不會為了她而拚死抵擋。


    此刻,她哭了,沒有強大的外表,也沒有攻不可破的心。


    她現在,就隻是一個柔弱的女子而已,在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自責傷痛。


    夜離容眉眼間帶著苦色,心如刀割,眼睛看著眼前的女子,漸漸迷離。


    他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痛,感覺不到疼,隻感覺到麵前的女子讓他的心如刀絞般難受。


    他僵硬地抬起手,想伸出手來替她擦拭眼角落下的淚痕。


    楚墨瀟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眼淚無聲地掉落,像是劃過青葉的露珠,晶瑩剔透。


    他的手,已經成了不正常的烏黑,隱隱潰爛,在要觸碰到她的臉頰之時,直直地垂下。唇邊帶著蒼白的笑,眼眸無力地閉上。


    與她相握的手,也從她手心滑落,靜默,無聲。


    楚墨瀟眼眸瞪大,眼神微怔,手保持著彎曲的姿勢,久久沒有反應過來。


    「夜…夜離容?」她有些不敢置信,神情木訥,兩眼空洞地看著床上眸子緊閉,沒有生命跡象的人,輕輕地出聲,怕吵著了他。


    見他沒有應聲,沒有睜眼,沒有回答,楚墨瀟似是不信,又輕聲地說,「夜離……無修?」


    感覺到屋子很靜,靜到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窗外風吹屋簷風鈴聲,卻唯獨聽不到床上的人一絲淺淺的呼吸聲。


    她站在原地,保持著動作,沒有一絲移動。


    她不信,不信眼前的人就在她的麵前垂下了手,閉上了眼,沒了氣息。


    她又試著叫他的名字,可回答她的,卻是空蕩的房間裏,那房梁與地板之間的回聲。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蹲下身,伏在床邊,身子半趴在床緣,仔細看著床上的人,身子已沒了呼吸的起伏。


    這一刻,什麽都安靜了,屋內,傳來極淺極輕的啜泣聲,卻沒有驚擾到任何一個人。一切都仿佛塵埃落定。


    過了許久,她靜靜地伏在床前,握著他冰涼的手,目光無神地看著他,沒有思考,也沒有說話。


    冬日的寒風吹得越發冷冽,地上被捲起的落葉飄散各處孤零無依,大地上最後一絲餘輝從遙遠的山丘輕緩落下,孤寂了邊塞的河流黃沙。


    屋門緩緩打開,一個長長的影子投射進來,落在地上,床頭。


    一抹白衣勝雪,眉間一點紅蓮,醉了年華,惑了人心。


    溫柔的目光帶著絲絲憂愁看著那個趴在床上,一聲不吭的女子,眼底有著說不盡的憐惜。


    他推著輪椅,來到她身邊,看著床上的人,眼裏劃過一抹複雜。


    伸出蔥白玉的手,輕輕放在她肩頭,低語一聲,「阿瀟!」


    楚墨瀟聽到有人在叫她,慢慢抬起了頭,僵硬地往後微轉,看到來人是鳳幽雪,依舊目無光色。


    眼睛一片紅腫,仿佛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為他淚流。


    鳳幽雪見她轉過頭,看到她眼底的悲傷,紅了的眼眶,美而可憐,他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眉間幾不可查地微蹙,發出一聲微長的嘆息,像是千年的孤寒,零星破碎。


    他話語淺淺,清涼地說,「他,氣已絕,息已無,已經沒救了,放棄吧!」


    簡單的一句陳述,無疑像是刀子一般插入楚墨瀟本就沉痛的心。


    她終於抬了眼眸,直視著他,話語裏是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口氣,「不會的,我不信,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鳳幽雪眉間微顫,看到她眼裏的堅信與不屈,仿佛看到了當年,一如這般模樣,不願放棄,為了兩個人,棄了一切。


    最終,他又長長一聲嘆息,他還是忍不下心,見不得她受傷難過。她,註定了是他永生的劫。


    須臾,他溫柔的望著她,麵色是少有的認真,清淺地問了一句,「如若躺在這裏的是我,你是否會對他一樣,割捨不下?」


    楚墨瀟垂眸,一句話也沒說。沒有心思,也沒有想法。


    若是他為了自己而傷,她這樣會嗎?會傷心欲絕,無能為力,挫敗不堪嗎?


    她也不知。


    鳳幽雪見她不語,也不再追問,淺淺說了一句肯定又疑問的話,也不知是說給她聽該是自己聽,「你…終究還是愛上了他!」


    聽著鳳幽雪自言自語的話在耳邊響起,楚墨瀟心裏微頓,她…是愛上了他嗎?


    那晚,他說,不見則思,不在則念,他對她情起不知何時。


    他輕挑,她嗔怒。他吃醋,她驚訝。


    他邪魅,她狠厲。他冷冽,她堅強。


    他受傷,她愧疚。他無醫氣絕,她心涼如冰,久久沉痛。


    第一眼,她就覺得,他是一個好看的人,擁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可心思卻是邪惡腹黑。


    和她相交,談條件,不過是為了他自己而已,這些都是他自己告訴她的。


    與他成親,十裏紅裝相迎,執子之手,與子成說。紅衣如火,熾熱如歌。


    派人暗中保護她,那時她以為不過是監視。


    恐怕,她一進京,他就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捆綁她的身份,也捆綁了她的心。


    就算是不愛他,那也是喜歡的吧,平生遇見千萬人,善惡美醜,俊冶多姿,多不勝數。唯有他,讓她的心有那麽一絲動容,有一絲跳動。


    讓她喜怒哀樂,讓她憂愁傷心。


    床上那抹沒了氣息的身體,卻是她不敢觸碰的冰涼。她想讓他醒過來,即便以後他隻能活兩年,她還是想讓他活過來。


    她想親口告訴他,她對他,就算沒有深愛,但心裏卻是心動喜歡的,他的付出,總該有回報的。


    鳳幽雪看見她低沉的眼神,眉間的紅蓮越發的鮮艷奪目,他的手,從她肩頭輕輕放下,似是沉思了許久,他才輕淺開口,「你…想救他,不後悔嗎?」


    後悔?她怎麽會後悔,若是他能醒來,她一定會覺得是奇蹟,可是……他已經醒不來了。


    看著楚墨瀟的沉默,他仿佛已經知道了答案,眉間劃過一抹沉痛。坐在輪椅之上,輕抬了抬雪白的衣袖,低語出聲,「阿瀟,你先出去吧,我可以救他,為你!」


    最後兩個字,似才是他想對她說的話。


    楚墨瀟驀地抬起眼,抓著他的衣袖,定定地看著他,「你…說什麽?可以…救他?」


    鳳幽雪說可以救他……她沒有聽錯嗎?


    方才他也不是說了,他沒救了,為何此刻自相矛盾,他不是開玩笑?


    看了看他淡然的眼神,不像是開玩笑,她的心驀然明亮了起來,這是她聽到過最好的消息,如鍾靈般悅耳,迴蕩在腦海裏。


    似是想起了什麽,楚墨瀟心裏微詫。


    他是聖穀的少主,聖穀的醫毒之術被外界傳得神乎其神,都說寧可得罪一個扶笙巫國,也不要輕易惹了聖穀的人。


    他…那聖穀,真的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法子?


    鳳幽雪微低頭瞥見她拽著自己衣袖的手,眸裏的情緒幾次翻湧,但都被他緊緊埋下,眉間現出一抹沉痛。


    回憶在腦海裏反覆翻轉,多少年前,歲月悠悠,一切都那麽美好。天地之間,兩生之物,一如既往,生長如火,如雪,如焰,如冰。


    自生以來,便奪去了他一半的靈力,致他永生脆弱,無藥可醫。


    但,他卻從未怪過。


    看著她明亮的眸子,他的心,沉了又沉,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他微點了點頭,唇邊是不變的溫柔笑意。「你先出去吧,我會救回他的!勿讓人進來打擾!」


    看著鳳幽雪認真地點頭承認,楚墨瀟仿佛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眼裏不再灰沉落寞悲慟,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滿麵笑容,像極了一個孩子,真實又可愛。


    聽了鳳幽雪的話,她終於起了身,腿腳麻木她也不曾在意,轉過身,有些不舍地看了看床上的人。


    然後把目光落在鳳幽雪身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鳳少主,謝謝你!請您盡全力救他!」


    鳳幽雪微點頭,眼裏看她全是溫柔。


    看著她走出的身影,仿佛蹁遷的精靈,渾身充滿了希望。


    他收回目光,不再多想。看著床上毫無氣息的人,他眼神平靜,一身的清淺如雪,此刻像是最孤寂的人,暗自神傷。


    楚墨瀟出了房門,靜靜地等在門外。


    紫娟見她出來,眼眶發著紅,心裏一驚,「小姐,裏麵…您怎麽了?」


    眼裏帶著擔憂,小姐進去就一臉著急,她還隱約聽到了啜泣聲。鳳少主一進去,她就紅了眼出來。


    莫不是出了什麽事?也不見鳳少主出來。


    楚墨瀟抬眼看向她,眼神恢復了平靜,搖了搖頭,低聲道:「沒事,會沒事的!」


    也不知道是說給紫娟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過了很久,她的心緒才漸漸平定下來。


    ……


    夜色深深,風冽瀟瀟。


    黃沙捲入了靴子,浸入腳底。


    有人的心,漸漸冷卻,漫漫長夜的孤獨,總要有人來付出代價。


    城門之上,將士備戰;城門之下,異軍突起。


    「小姐,我去打探了外麵的消息,聽說外麵打的很是慘烈!那些死屍怪物竟然爬上了城牆,還連帶著他們身上的蟲子!」紫娟從前麵跑來,說著打聽來的消息,眼裏一片驚詫。


    楚墨瀟立在門邊,眉心一蹙,看了眼房門內,不語。她現在,關心的不是其他。


    「不過好在幾位將軍早早在上麵潑了油,讓那些死屍怪物活活給燒死,摔下了城牆!」紫娟輕舒了一口氣,放了心。


    「不過,為何那晚那些死屍怪物沒有懂得爬樹,莫不是那個操縱者他加強了控製?把蠱給……」她有皺著眉,心裏有些擔憂。


    耳畔刷刷的聲音響起,楚墨瀟眉心一動,看著前方飛過來幾支利箭,她身形一動,連忙在房門前一移,旋身一定,手裏一把截過幾支利箭。


    看著的手裏的箭,她的目光微沉。這是敵軍用的利箭。看來,今夜他們不止派了異軍,就連那些活人兵也派出來了。


    怕是想要一舉滅掉夜風的軍隊,果斷除掉這郢城的人馬了。


    既然這些死屍和活人都出來了,那麽…這幕後者怕是少人守住了。


    後方空城,這心思,可真是敢!


    這些箭,應該就是他們射進來的!


    捏了捏手中的箭,她眼裏閃過一道幽光。心下一番思索。


    正好今夜她心情極不好,除了那些死屍,替夜離容報報仇也好!順便泄一泄憤!


    有了上次的經驗,這回,她絕不要失敗!同一個地方拐了一次腳就夠了!


    手裏的箭,被她狠狠折斷,眼神微眯,看著遠處城門之外。


    偏頭看了眼紫娟,她的精力好像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子楓的帳,她就暫時全都算在那些西戎犬身上!


    她抬頭望了眼屋頂,抬起二指輕吹了一聲口哨,「籲~」地聲音不長不短,卻清脆醒神。


    屋頂之上,一個黑色碩大的身影從上麵奔下來,落地之後在地上蹦了兩圈,看著楚墨瀟的眼裏全是明亮一片。


    楚墨瀟低眼看著它,語氣平淡,「小靈,你在這兒好好守著,不許任何人進去,除非裏麵那個白衣人點頭,明白嗎?」


    小靈渾身黑毛,耳朵尖尖,聽著楚墨瀟的吩咐,搖了搖大黑尾巴,黑色的眼睛在夜色下閃爍,明亮又黑幽,似是聽懂了她的命令。


    楚墨瀟不再看它,抬眼看了看紫娟,話語低沉,「紫娟,現在,要和我一起闖敵營了,怕嗎?」


    紫娟聽此,眼睛一亮,點了點頭,堅定地說,「不怕!」


    有小姐在,她不會怕,況且,她也不是個會怕的人。從小經受了閣裏的訓練,承蒙小姐照顧,一起上刀山下火海,什麽都過來了,這一點又算什麽?


    楚墨瀟微點了點頭,回眼看著門內,不知為何,鳳幽雪說的話,給她一種莫名的信服力,讓她打心底裏相信他。


    像是從很久之前,她就開始這樣,對他有種說不出的依賴感。她很奇怪,也找不到頭緒。


    他是聖穀的少主,醫毒之術選勝於她,她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收起低沉疑惑的心思,腦海裏閃過一雙邪魅鳳眸,墨眉淡目,黑衣凜遙。她暗自記在心裏。


    一轉身,夜色中,踏過城門一角,直往城外邊緣的山丘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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