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刻鍾後,在昏與暗的交接中,瑟瑟寒風後,一個磁性的聲音在頭上響起,「到了!」


    楚墨瀟這才終於感受到了雙腳落地的踏實。


    她連忙離開夜離容的懷抱,攏了攏袖子,縷縷微風吹拂,麵龐不由得冰涼。她也會飛,不過沒他飛得這麽好罷了。


    待她歇了半響過後,這才注意到她現在所站立的地方。此時天色已經昏藍,隱隱聽到幾聲怪異的孤鳥叫。


    這裏是一座崖壁,楚墨瀟正位於崖壁一角,她側身而立,左手方就是一顆懸於壁緣的枯樹,寒風掃蕩了僅剩的幾片枯葉,飄落崖底。


    楚墨瀟蹙了蹙眉,偏過頭,正看見夜離容往崖壁邊緣走去,而且一隻腳已經懸空踏出了壁邊。


    她也不知道夜離容要幹什麽,心裏一驚,一隻手伸在空中,剛要出聲叫他,卻不料他已經回過頭來。看著楚墨瀟的動作,眼角帶著絲絲笑意,語氣輕笑道:「阿墨,過來!」


    楚墨瀟站在原地,愣了愣,尷尬地收回了手,摸了摸手臂。抬起頭,看到夜離容已經坐在崖邊,雙腳懸在壁空中,兀自欣賞著懸崖之下的景色。


    她踩著枯枝落葉走過去,走到他身邊坐下。


    「說吧,你要問什麽?現在這裏安靜,你可以問了!」楚墨瀟偏過頭,淡淡問道。


    她也不知道夜離容怎麽想,這都已經到了他所謂的安靜的地方了,卻逕自坐在這裏,安靜地也不開口,莫不是還要醞釀一下情緒?


    就在楚墨瀟收起疑惑的時候,聽到旁邊清澈的聲音再耳邊響起,「阿墨,這裏美嗎?」


    美?


    楚墨瀟皺眉,聽著他的話,順著他的眼睛,目光看著前方,待到夜色入眼時,眼裏不免閃過一絲驚訝。


    隻見昏藍的天色中,夜幕無疑是一塊背景,眼前的景物,就恍若一片天宮,和縮小的銀河係。四處百家燈火闌珊,遠近不一,就像交錯縱橫的星河,而起伏的山丘,則是鑲嵌星宇的框架。


    接天連山,已然分不清何為天,何為山。此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一座像塔一樣的東西,像一圈又一圈的光環,由底至高,光環漸小,微弱而又明亮。


    似近而遠,就如一些脫離塵世的東西,捉摸不定。


    「那是什麽?」楚墨瀟動了動唇,指了指遠處的圈環。


    看著挺美,最是矚目。


    夜離容見她指的方向望去,看了看燈火圈層處,唇邊輕勾,眼裏劃過一抹悠遠,半響,他才慢慢開口,「以前,我第一次來到這裏時,也不知道那是何物,眼睛看不清,看到什麽都是模糊的,可是,卻很喜歡這樣的時候。後來,為了弄清楚那是什麽,我就偷偷在夜裏,去了那九層燈火的地方,到了那處才知,那裏是雲安寺。寺廟中有一座塔,塔有九層,燈火通明,塔層呈三角之形而立,由底層至九層縮減!」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些圈層漸漸變小了呢!不過,他為何會來這地方?就專門為了看看夜景,但是,他也看不清啊!


    似是想到了他的事,心裏頓生一抹淡憂,不禁替他感到失落,其實,他這樣,比瞎了還要難受,因為他越想看得清楚,就得多使用自己的內力,而多使用自己的內力,無疑更接近於死亡。


    隻聽夜離容的聲音又悠遠地響起,語氣淡而無味,似乎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他說的不是他一樣,「這裏,是京城最高的山,挨著雲安寺,能看到整個京裏的夜景。現在,也是我第一次看清這裏的景致,確實很美!」


    他的眼裏,沒有貪婪,沒有幽怨,有的,隻是一瞬間的滿足,片刻的平淡。


    第一次……她心裏默念著。


    她見過的美景很多,看過的風景很多,卻沒有一刻像這樣,是覺得如此的祥和安寧。褪卻了喧囂,仰望著好比漫天星辰的山野燈火,心裏被一種和煦填滿。


    「以前,每有想不通的事時,便會來這裏,淨一淨心!」他的聲音恰似清風拂耳,清泉潤心。


    淨心?他會有想不通的事?若是連他也想不通了,那該是遇到多難的題了。


    他自身就有病要擔心,卻還承受著外界的紛擾。他看過的大夫想必不少,可每一次從那些大夫嘴裏說出的四字無能為力,怕都會讓他的心承受一次創傷,跌落穀底。


    盡管說的是事實,但也傷人。


    楚墨瀟靜靜地聽他說話,看著夜色,沒有開口。


    「自小,我便沒了父母,註定了我與其他孩子的不同,有些東西,勢必要自己去承受,所以,我的身上,便有了許多需要隱藏的東西,不僅關乎他人,也關乎自己!」夜離容淡淡開口,這時候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而楚墨瀟則是他的傾聽者。


    她偏過頭,眉頭微蹙,眸光淡淡地看著夜離容完美無瑕的側顏,清冷的臉龐,長長的睫毛,濃鬱的眉睫,薄薄的紅唇。構成了惑亂人心的美貌,恍若隔世,一眼就陷入迷陌,移不開眼。


    她的身上,又何嚐沒有許多隱藏的東西呢?孤身異世,立身不易,觀念與人背馳,活著也需要一種技巧。


    此刻,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種共鳴,驀然開了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並沒有要求他一定要說出來!我身上也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她看著夜離容轉過頭的眼睛,輕笑道:「若我說,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信嗎?」


    夜離容此刻清楚地看到楚墨瀟眸子裏閃過的東西,那不是聰明,也不是恃氣淩人,而是一種坦然和清晰。


    他晃了晃神,隨即淡淡一笑,「阿墨說的,我都信!」言語中有著幾分認真。


    楚墨瀟心神一震,不僅是因為他這句話的肯定,而是這句話帶給她一種熟悉的親切感,這明明是她第一次聽到,可腦海裏卻覺得聽了不止一次。


    她移開目光,又看向遠處。


    夜離容聲音清涼,眼角輕笑,「阿墨,若是有一天,我騙了你,你待如何?會覺得我可恥嗎?」


    這句話,他原是不想問,可看見楚墨瀟那眸子裏一閃而過的東西,思索片刻,還是問出了口。不過,也並沒有央求她一定要給出答案。


    她要如何?楚墨瀟心裏微思,然後目光定定,不假思索地開口,「騙人又不一定可恥,迫不得已的騙人,那可能是為了自保,或者是為了活得更安靜,不受打擾。而以某種傷人害人的目的來做出欺騙之事,那才是真正的欺騙,才是可恥!」


    況且,即便他騙了她,她也騙他,不也是很公平的事嗎?


    每個人都有迫不得已的事,世界上迫不得已的事也太多了,何必去計較這些不實質性的東西!


    夜離容聽此,眉間微動,看著她的眼神越發的深邃。「阿墨,謝謝你!」這是第一次,他沒有用輕挑的語氣,也沒有霸道和戲謔邪魅,有的隻是真心和平淡。


    楚墨瀟心下訝然,他為什麽要謝她?


    不過,這突如其來的感謝讓她頓時覺得有些愧疚,她連他的病症都沒有完全治好,他的命,依然是已知的短暫。此刻,聽到他說謝謝,她才感覺,他們兩人原來還可以這樣相處。


    許久,就在她以為兩人會無話的時候,夜離容又開了口,「其實,今夜帶你來這兒,我沒有騙你,隻是想找你談談心,讓你聽一聽我在想什麽,也確實想問你一句!」他頓了頓,然後又動唇,「在你眼裏,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什麽樣的人?楚墨瀟心下一思,外界都說,夜離公子性情不定,難以相處,招人愛慕。


    可她和他接觸,發現還是不一樣的,至少,在她麵前,他與外界的傳言,很多不符!


    時而霸道,時而邪魅,時而冷情,時而痞氣,時而腹黑。


    有時她都會懷疑他是不是有人格分裂!或者是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兩麵三刀的人?


    這麽相處下來,還真不是這樣。


    和他算是朋友吧,雖然他有時候表現得一副不正經的模樣,可是,對於她的困難,她想要做的事,迄今為止他還沒有拒絕過什麽!


    這麽一想,楚墨瀟又把自己驚到了。是她異想天開了?把他想得太好了。


    即便他身份尊貴,世家公子,皇室重視,可是,她卻覺得他是可憐而又讓人敬佩的,恨不起來,也狠不起來。


    「很難說嗎?」夜離容眼神輕勾,唇邊劃過淡然,語氣又現出了調侃,「在阿墨心中,原來我竟是這麽複雜!或者……太完美了,以至於阿墨在心裏糾結,究竟要用什麽詞來形容?」


    這下,氣氛渾然沒了方才的低沉凝聚,被他一打破,楚墨瀟思緒打斷,連糾結也不糾結了,問出一句,「你是什麽樣的人,很重要嗎?」忽而又自己答道,「一點兒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還是那個你,那個心有所念,不為世俗而趨的自己!那麽在意別人的眼光幹什麽?」


    夜離容靜望著她,心神不自覺又晃了晃,有什麽東西要從遠古時代的荒蕪裏走來,卻又在一瞬間停止住。


    不為世俗而趨的自己,你還是那個你。他目光顫了顫,想要浮現出來的東西被那張清絕冷艷,俏麗多姿的玉臉漾了漾心間。


    忽而又笑出了聲,那聲音聽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開懷爽朗,明明是低笑,仿佛整個懸崖峭壁,山野之間都聽到了。


    那絕美的容顏,眉間若是多了一點硃砂,想必更加美艷絕倫。


    楚墨瀟感覺有些疑惑,不解地看了看他,有什麽可笑的,她說的是實話!


    「阿墨,你可知,這京城城街右轉角處,有一間鋪子,那是一間藥鋪,裏麵的醫者醫術精湛,不過卻是一月前搬來的!」夜離容忽而開口,說出這麽一句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話。


    楚墨瀟心裏一惑,他說這話什麽意思?


    夜離容看著她疑惑的眼眸,心裏仿佛早就知情,淡淡說道:「看阿墨的神情,這幾日阿墨怕是還未發現,從祁縣回來之時,我便發現了,或者,這是一個月前,或是更早的事了!」夜離容也暗自蹙了蹙眉,說道:「背後的人,想必對你沒有惡意,不過目的卻不得而知!」


    目光流轉,他逕自思索,對心裏懷疑的人認定了幾分。


    他是在跟著她的時候發現的,一路上回來的時候發現的,不過沒有說。


    這幾日,跟著她的人,除了她自己的人,就是他派去的人,還有就是背後的人。隻不過見那些人並無害人之意,自己的下屬也暗中保護著,所以也沒太在意,沒下心思去懷疑,他本以為她會知道,故意沒動手,想引出背後之人,如今看來,並不是這樣。


    楚墨瀟知道,夜離容這是在跟她提個醒。


    聽他這麽說,她也有些疑惑起來,竟有人暗中跟著她,她還未發現?


    城街右轉角處?一個月前,或者更早?


    既然夜離容都這樣說了,現在才告訴自己,那他確實要比自己高上一籌,她也不知道那些人有什麽目的,回去之後,明日再思考好了。


    兩人又陷入了平靜,平靜過後,兩人不再打擾,難得月夜正好,不看一看,豈不浪費了這自然美景?


    涼風習習,寒夜漸冷,遠近高低的燈火迷了人的眼。肩上傳來輕觸感,楚墨瀟偏過頭,看著一件白色的錦袍搭在自己肩上,藍夜之幕下,白色暗沉了幾分。


    她凝了凝眉,剛要開口,就聽著夜離容若無其事地擲了一句,「夜涼,我不冷!」然後又把目光瞥向遠處,凝望著遠處燈火。


    楚墨瀟見他這樣,也不再想著拒絕,身上的涼意散去,進而感受到一股溫和。


    卻沒發現,旁邊某個人一本正經,而他的臉頰後方,好看的耳朵在夜色遮掩之下,悄悄地發燙。


    子時過後,在山尖之上,可看到兩雙靜坐的背影,一個人的背影隱約看得見髮絲飛揚,正靠在另一個人的肩上,毫未察覺。


    另一個人正慢慢伸出手,輕攬著她的肩。若是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其中一個人已經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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