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井茉牽著一個渾身髒兮兮的瘋子的手,進了院門。


    婆婆白小寒、兩個小姑子小雨和小雪急忙跑出來。


    “茉兒呀,真是你娘家兄弟的童養媳呀?剛才大誌說,我還以為他扯犢子呢!沒想到還真是!”


    白小寒嘴上絮叨,眼睛卻盯著井茉的臉上看。


    她還真從井茉的臉上看到了淚痕。


    “茉兒呀!你可別哭,別看咱家不富裕,可也不差一個人的碗筷,你要舍不得這個丫頭,以後就讓她留在咱家吧!”


    白小寒的話說的春妮心裏泛起暖意。


    井茉的淚水飆出了眼眶。


    “你看你咋又哭了,咱不哭,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一切都會好的!”


    一邊安慰井茉,白小寒一邊打量春妮。


    一件破棉襖,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滿頭的亂發,烏漆麻黑的臉蛋。


    “這孩子是受了多少苦啊!”


    春妮從白小寒的眼裏,話裏都聽出了疼惜。


    這是一個善良的女人。


    小雨跑到門口,拉開房門,讓幾個人進去,她自己則跟在後麵,不停的打量春妮。


    以前雖然見過不少瘋子,卻沒有這麽近距離過。


    被一家人圍著,春妮忘了跺腳,忘了衝著人吐口水,甚至忘了用最快的語速絮叨一句話。


    她感覺自己像回家的孩子,卸下了全部的武裝。


    春妮忽然意識到這點,這樣太正常了,容易暴露自己不是瘋子的事實。


    於是她又開始嘟囔,說一些誰都說不清的話。


    “可憐的孩子!”


    白小寒歎息一聲,吩咐小雪燒一鍋熱水,她要好好的給春妮洗個澡,然後換身幹淨的衣服。


    井茉身懷六甲,原先的一套棉襖棉褲不能穿了,本來想給小雪毀小點。


    但白小寒沒舍得,井茉生完孩子以後,還是要穿的。


    身上這套,做的時候故意做得特別肥大,就留著她再次懷孕的時候穿。


    反正井茉現在隻有十九歲,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生十個八個的都有可能,留著這套棉衣就能一直穿下去。


    春妮安靜的坐在椅子上,除了嘴裏不停的絮叨以外,別的都正常。


    “大誌,你看,她知道這是到家了,你看她是不是安靜多了?”


    薑大誌點點頭:“很多瘋子在家都是不鬧騰的,茉兒,你別擔心。你身子不方便,可以讓小雨和小雪領著她出去溜達!”


    一般的瘋子平時走慣了,憋在屋裏會煩躁,摔東西,打罵人。


    薑大誌就見過那樣的,其實他很擔心春妮狂躁起來,會傷害到井茉和她肚子裏的孩子。


    但春妮是井茉的親人,即便擔心,他也毫不猶豫的把春妮帶回家裏來。


    隻是為了不讓井茉擔心。


    “晚上讓她睡我那屋!我們娘幾個擠一鋪炕!”


    薑大誌擔心的,也是白小寒擔心的。


    所以沒等井茉開口,她就搶先說話。


    井茉沒有反對,春妮現在這個樣子,她心裏也沒底。


    就在剛才,她還把薑大胡子家的窗戶紙打了幾個窟窿呢。


    本來自己就是小腳,現在身子又笨重,春妮要是發起瘋來,隻一下就能把她推一個跟頭。


    傷到她事小,要是傷到孩子,後果就嚴重了。


    於是井茉點頭,同意婆婆把春妮帶到她的屋子裏睡覺去。


    春妮自然更不會出言反對,在破祠堂裏和幾個要飯花子擠在草堆裏,都睡了幾晚上。


    何況是溫暖的屋子,燒得滾熱的火炕呢!


    水很快燒好了,白小寒又吩咐薑大誌把屋裏的地龍再放些劈柴。


    沒過一會,屋裏暖融融的,就連窗戶紙上的白霜都有了融化的痕跡。


    白小寒拿了一個大泥盆進來,放在地龍邊上。


    然後從大鍋裏不斷的端來熱水,倒在大盆裏。


    用手不停的試著水溫,直到她覺得合適了,才停下手。


    “大誌……”


    白小寒叫了一聲兒子的名字,薑大誌立刻會意,這是母親要給春妮洗澡,讓自己回避。


    他把目光看向井茉。


    “你也出去吧,在這裏也幫不上啥忙,我自己能行!”


    井茉擔心的看了婆婆一眼,還是聽話的出去了。


    婆婆說的對,她現在連腰都彎不下去,確實幫不上什麽忙。


    人都出去以後,白小寒開始慢慢靠近春妮:“孩子,別怕啊,咱脫掉衣裳洗個澡,換身幹淨的,得勁!”


    她怕春妮聽不明白她說話,還一邊說一邊比劃。


    白小寒的手摸到了春妮的紐扣,春妮本能的後退一步,躲開了。


    讓別人給自己脫衣服洗澡,她還真有些難為情。


    可現在她是個瘋子,自己是不知道洗澡的!


    “孩子,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你別躲啊,這樣就對了!”


    春妮強迫自己站著不動,眼睛直直的盯著白小寒。


    隨後呲牙一笑:“嘿嘿……”


    嚇得白小寒給春妮解紐扣的手一哆嗦。


    春妮才知道,白小寒不是不怕她,是怕她還願意去接近她。


    眼裏有淚光一閃而逝,春妮低下頭,又開始絮叨。


    衣服上的紐扣也沾滿汙垢,很難解開,白小寒用指甲把上麵的汙垢一點點的摳掉,然後再一點點的解開。


    把衣服全部脫光以後,白小寒牽著春妮的手,小心的扶著她在盆子裏坐下。


    用手撩去溫水,先把春妮的臉洗幹淨。


    春妮閉著眼睛,感覺白小寒粗糙的手在臉上遊走。


    立刻感覺臉上被銼刀銼過一樣, 火辣辣的疼。


    原來這些天的日曬風吹,春妮的臉上都是細小的螞蚱口,整個顴骨處紅彤彤的一片。


    把臉擦幹淨,春妮的眉眼清晰的暴露在白小寒的麵前。


    白小寒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著春妮的臉:


    “多好的孩子,多俊的小模樣,可惜是個苦命的!”


    “唉……”


    白小寒長歎一聲,轉過身去,偷彈了一滴淚珠。


    轉過身來,又是一臉笑容。


    春妮從白小寒的身上感到了母親般的嗬護。


    “吧嗒!”


    一滴淚水毫無預兆的順著春妮的臉頰滑落,滴落在水盆裏。


    白小寒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吃驚的看了春妮一眼說:“其實,你心裏明白是不是?”


    “我心裏明白著呢!”


    春妮在心裏說:“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能感覺出誰對自己是真心的好。”


    春妮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井茉會用所有的真心去對待她。


    白小寒細致的把春妮洗幹淨,擦幹身子,換上井茉的棉衣。


    當春妮幹幹淨淨的從屋裏出去的時候,小雨和小雪睜大了眼睛。


    “她比大嫂長得還好看啊!”


    話音未落,兩個人的頭上分別被大哥各彈了一下:“別瞎說,我就沒見過比你大嫂好看的!”


    兩姐妹分別衝著哥哥筋鼻子瞪眼睛。


    春妮想笑,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隻咧了一下嘴,用迅速的扳起臉。


    春妮暗暗告誡自己,千萬別忘了,自己瘋子的身份。


    “走,咱睡覺去!”


    白小寒拉起春妮的手,帶著她去了自己屋裏 。


    進到東屋,春妮看到了抽著旱煙袋的薑信。


    白小寒、春妮、小雨和小雪四個人一鋪炕。


    白小寒和春妮一床被子,小雨和小雪一床被子。


    把春妮安排在炕頭靠牆的位置。


    一邊鋪被子,白小寒一邊小聲嘀咕:“你睡炕頭吧,炕頭熱乎,我挨著你,要是你犯病打人,就先打我!”


    白小寒用自己的身體把春妮和兩個女兒隔開,可見她對春妮是有所顧忌的。


    即便這樣,她還是毫不猶豫的收留了春妮。


    春妮的心裏酸溜溜的,說不出是個啥滋味。


    她一句話也沒說,讓小雨拉著手上了炕,乖乖的躺下了。


    煤油燈吹滅的一刹那,眼淚順腮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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