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簡單的拾掇了一下,趕緊出了門。


    外麵灰蒙蒙的,才透出一點微光。


    天還沒有完全大亮。


    春妮頭一次上小廚房,找不到地方。


    吳嫂先把她送過去。


    小廚房一片漆黑,看樣子大少奶奶還沒來。


    春妮在鍋台上摸索了一陣,找到火柴盒,劃了一根,把煤油燈點亮。


    從外麵拖來一個柳條編織的簸箕。把灶坑裏的灰用掏灰耙直接裝進簸箕裏 。


    然後,順著她昨天來的角門出去,倒進院子外麵小樹林邊上的壕溝裏。


    這個角門晚上是關死的。隻有白天才可以打開。


    井家大院四麵高牆,四個角上都有炮樓。


    關鍵的時候,這裏是可以向外麵放槍的。


    春妮在家的時候,連房門都不插。


    窮人家除了幾口人,連口吃的都沒有。


    連老鼠都不惦記。


    地主家不一樣,倉庫裏有餘糧,櫃子裏鎖著銀錢,怕土匪惦記。


    春妮站在圍牆之外,心情異常愉悅和輕鬆。她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感受著自由的氣息。


    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自己能夠永遠不再踏入這座院子,那將是多麽美好的事情啊!


    遠離束縛和壓抑,這個念頭如同火花般在她心中閃爍。


    然而,理智告訴她,這隻是一種奢望。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逃跑,後果將由家裏人承擔。


    春妮心甘情願的來到井家大院,就是為了替爹還上十六塊大洋的債務。


    也為了能讓年幼的弟妹有幾頓飽飯吃。


    她怎麽能走呢!


    春妮歎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倒拖著簸箕回去了。


    小廚房的窗戶上映出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


    應該是大少奶奶到了。


    春妮把簸箕放好,小心的推開門,走了進去。


    “走路連點聲音都沒有,你想嚇死我呀!”


    一見麵,大少奶奶就不忘訓斥了春妮一句。


    “嚇死你才好呢!”


    春妮在心裏解氣,嘴上可不敢明說出來。


    “大少奶奶,我來做飯吧!”


    既然來了,就得伸手,大少奶奶慣會找春妮的茬。


    “那你就試試吧,你會貼餅子嗎?”


    大少奶奶搬了一個小板凳,坐在一邊,看著春妮幹活。


    地主家的早餐也很簡單,苞米麵的大餅子,然後上豆腐房灌一暖壺豆漿,吃點鹹菜大醬。


    春妮從鍋台後邊,把裝苞米麵的盆拿出來。


    鍋台後麵熱乎,活好的苞米麵放一夜,基本發酵好了。


    有點微微的酸味。


    春妮往鍋裏舀了幾瓢涼水,蓋上鍋蓋。


    聽著鍋裏的水滋啦滋啦的響邊了,才重新把鍋蓋打開。


    把苞米麵團成餅子,一個個貼到鍋邊上。


    蓋上鍋蓋,繼續燒火。


    大少奶奶坐在旁邊看著,至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


    這個丫頭別看小,卻是個會做飯的。


    記得自己第一次貼餅子,沒等鍋熱,就著急貼上去了。


    結果餅子全部出溜到鍋裏去了。


    遭了老太太一頓罵。


    想想自己當年,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


    自從嫁到井家,居然幹起了婆子的活,還要輪班做飯。


    大少奶奶的娘家也是富裕的,在三十裏外的王家圍子。


    她爹是屯子裏最大的地主。兩家時有生意上的往來。


    順理成章的結了親家。


    隻可惜大少爺英年早逝,年僅三十歲就撒手歸西了。


    留下孤兒寡母。


    一想起這些,大少奶奶心口就堵的慌。


    天不知不覺中亮了。


    大少奶奶依然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


    井魁睡醒了,睜開眼睛一看,屋裏一個人沒有。


    褥子濕了一片,還冒著騰騰熱氣,應該是他剛尿的。


    沒有人給他穿衣服,幹脆光著屁股跳下地,鞋也沒穿,光著腳出去找他娘去了。


    走到外麵,硌的腳疼,他幹脆不走了。


    站在地上大哭起來。


    井魁的哭聲很有穿透力,春妮聽見他的哭聲,身上就是一哆嗦。


    “你還傻站著幹啥,沒聽見魁兒哭嗎?”


    春妮沒等大少奶奶說完,已經跑了出去,這個小祖宗要是磕了碰了,倒黴的還是她。


    井魁看見春妮向自己跑過來,示威似的哭得更大聲了。


    “啊哈……”


    春妮蹲下身子,耐心的哄著他,手碰到他濕乎乎的屁股,真恨不得使勁擰他出出氣。


    井魁摟著春妮的脖子,任由她抱著進了屋。


    井張氏站在正房的門口看著,沒有說話,隻是眉頭不經意的皺了一下。


    看來有些人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幹啥了!


    春妮幫井魁穿好衣服,準備疊褥子的時候才發現,上麵濕了一片。


    褥子上大圈套小圈,應該是不止尿了一次。


    “哎!”


    春妮像大人一樣歎口氣:“要是秋田這麽尿炕,非得挨揍不可,可這個混世魔王不但不能打,還得祖宗一樣哄著。”


    上哪兒說理去。


    因為春妮在屋裏,小井魁也沒哭鬧。


    春妮趁著他玩的功夫,把縫在褥子四周的線拆開。


    準備吃完早飯洗幹淨。


    今天早上,井張氏好像沒什麽胃口,隻吃了一小塊苞米餅子。


    慢條斯理的喝著碗裏的豆漿。


    “連城,眼瞅著要秋收了,家裏的家夥事都修理好了沒?除了四個長工,還需要雇多少短工,你心裏有譜沒?”


    井張氏的話是問四少爺的。


    井連城掰著餅子,一點一點的投進嘴裏。


    吃的漫不經心。


    “離秋收還早呢!老吳就是修理農具的好手,有他在,娘你不用擔心。至於雇多少短工,吃完飯我找邱管家商量商量。”


    春妮來了一天了,見了四少爺兩次,卻是頭一次聽見他開口說話。


    井家人吃飯基本是沒有聲音的,講究個食不言寢不語。


    井連城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好像每一個字都是從嗓子眼裏硬憋出來的。


    整天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總感覺沒睡醒。


    “啪!”的一聲。


    井張氏把手裏的筷子重重的拍到桌子上。


    滿臉怒氣的走了。


    井連城見母親拂袖而去,滿臉的委屈。


    “這是發的那門子火呢!三哥,娘未免太偏心眼了,二哥不在家,也應該由你管事啊,咋也輪不到我挨說吧!”


    井連海把碗裏的豆漿一口氣喝光了。


    “我從小到大,都不入娘的法眼,當家這個事還真是大事,咱娘她老人家信不過我,你呀,就能者多勞吧!”


    井連海站起身,想往外走,被三少奶奶拉住衣襟。


    三少奶奶沈雪梅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樣,好像想趁機說幾句,又不好開口一樣。


    三少爺早在她的猶豫中,大步走了。


    井連城指點著三哥遠去的背影說:“嗨嗨,這才叫甩手掌櫃的呢!”


    說完,又把話頭指向二少奶奶:“二嫂,你和我二哥說說,還是他回來管家吧”


    二少奶奶蔡冬撇了一下嘴:“你可真能扯犢子,你二哥連看我一眼都懶得看,他會聽我的?”


    井連城一句話,像是一把鉤子,勾起了二少奶奶心底的傷痛,她紅著眼圈,慢騰騰的走了。


    “這怎麽都衝我使勁啊!”


    四少爺搖搖頭,十分不解,等到他再想說話,才發現屋裏隻剩下春妮和井魁兩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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