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就是這樣,在自己受到不平待遇時,總會把緣由都歸咎到別人身上,她可以仰望比她自己好太多的人,因為那是她永遠不能到達的高度,但對於和自己差不多或者是曾經不如自己的人,卻不能接受對方比她混的好。


    對於林雅清和太後,蕭蓁是嫉妒的,應該說,後者她一直就是嫉妒的,太後的一生,沒有女子不嫉妒她吧,但以前在她們三個人的小團體裏,林雅清一直是最弱勢的那一個,蕭蓁卡在中間,她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這種嫉妒表現的不明顯。那時她還是一個明艷活潑的少女,即便偶爾冒出這種想法來,很快又會拋之腦後,繼續嘻嘻哈哈遊戲人間。


    但這種嫉妒在蘭玉樹出現後達到了頂峰,那時太後還是郡主,江南一行帶了個玉樹臨風的師兄回來,她本就萬千寵愛在一身了,他們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是要和蕭藝湊一對的,可她偏不自知,和蕭藝卿卿我我的同時,對蘭玉樹也曖昧不明,導致郡主和蕭藝一天沒成,蘭玉樹就等她一天,而她也要等蘭玉樹一天,直到最後他們有情人成了眷屬,她才被蘭玉樹退而求其次選中了。


    蕭蓁一直也是個驕傲的姑娘,最後雖如願嫁了意中人,但隻要一想到那是郡主沒看上的才讓她撿了當寶,心裏便萬種不得勁兒,以至於她婚後就求著祖父讓蘭玉樹外放,去了江南後一度和郡主斷了聯繫,好歹讓蘭玉樹淡忘了郡主才行。但後來郡主生了龍鳳胎,先帝對今上表現出極度的期待,而蘭玉樹發現她陽奉陰違和郡主斷了聯繫,對她狠發了通脾氣,她不想聯繫也要聯繫了,以後說不得還要求他們呢。


    這不,如今蘭蕙想進宮,少不得要她去和太後敘舊拉感情,姐妹倆這麽多年沒見,全靠書信往來,感情早生疏了,照方才蕭蒙說的,太後可能還看不上她女兒,什麽話!她的女兒怎樣的驚才絕艷,還配不上做皇後?


    蕭蓁首次回娘家便和兄長不歡而散,心裏也憋著股氣,第二日便往宮裏遞了牌子,坤儀長公主的及笄禮剛過不久,太後還在宮裏呢,定是要把兒女的親事料理好了才會走。


    宮裏當日傍晚便遞了信出來,讓蕭蓁次日帶著孩子進宮,還特地說了讓蘭玉樹也去。


    蕭蓁聽到後頭便不高興了,她們姐妹敘舊,帶蘭玉樹去做什麽?舊情復燃?


    蕭蓁不高興歸不高興,還是往蘭家遞了個信,第二日一早蘭玉樹便來王府接妻女一道進宮,皇帝還沒成親,後宮空虛,蘭玉樹作為外男進後宮避諱也少了許多。


    今兒蘭玉樹一家要來,太後和太上皇帶著坤儀長公主在青雲殿候著他們,雙方見麵後,便是一番客氣的寒暄。太後和太上皇都與年輕時差別不大,還是那般意氣風發的模樣,蘭玉樹也依舊風度翩翩,幾人裏頭,竟是蕭蓁最老。接連生女壞了身子,夫妻間冷淡的生活,妾室庶子帶來的糟心事,活生生的將一個明艷少女變成了庸俗婦人。


    互相給過晚輩見麵禮,兩家人便坐下來說話,畢竟許多年沒見了,感情生疏了些,不過蘭玉樹是長袖善舞之人,郡主和蕭蓁也健談,蕭藝雖然不喜歡蘭玉樹,對蕭蓁卻挺好,兩對夫婦倒沒冷場。


    姑娘們那邊,坤儀長公主和蘭家幾個姑娘一處說話,她們幼時有過一麵之緣,當時長公主就不喜歡蘭大姑娘和二姑娘,倒是對兩三歲的三姑娘挺喜歡,如今坐在一處也是帶著兩個小的玩,和大的兩個交際不多。


    太後怕小姑娘們無聊,讓長公主帶著她們出去玩,如今正值盛夏,禦花園裏也燥熱,長公主便帶著蘭家姐妹去了她練舞的煙雨樓,那兒涼風習習荷香陣陣,是避暑的好地方。


    到了午膳時分幾人又去青雲殿陪太後等人用午膳,路上遇到了處理完政事同去青雲殿的皇帝,一行人便一道走。


    午膳過後太後一家子都是要午睡的,蕭蓁已然忘了這茬,蘭玉樹卻記得,稍坐一會兒便告辭,太後自然是挽留的:「這午後的毒太陽,也不怕把你家幾朵嬌花兒曬蔫了,我看幹脆找個涼快的宮殿納涼午憩,養足了精神,下午來摸牌,晚上用過晚膳再走?」


    皇帝看了眼他娘,感慨母親愈發奸滑了,明明是她想午睡,偏說得為了別人打算。


    宮人帶著蘭家人去了青雲殿相鄰的流霞館,安置他們午憩,蘭家人一走,長公主便不陰不陽的說話:「娘,您可做好做婆婆的準備了?您兒子可巴不得美人入懷呢!」


    邊上的皇帝摸摸鼻子一臉尷尬道:「我哪裏有,你別胡說。」


    長公主翻了他一個白眼,一臉傲嬌不說話。


    太後嗬嗬笑道:「我兒子魅力大,我這當娘的與有榮焉,隻是這正經的兒媳婦,可不興他們自己看對眼。」


    皇帝忙解釋道:「我哪裏看對眼了,不過是親戚家的姑娘,不好冷臉罷了。」


    長公主哼一聲道:「偏你愛憐香惜玉!」


    那邊宮人帶著蘭家人去安置,蘭玉樹給了帶頭的宮人一個荷包,目送她們出去,本來這般打點之事該是女眷做的,但蕭蓁沒眼色,也隻能他這個七尺男兒來行此阿諛奉承之事了。


    宮人走後,屋裏隻剩下蘭玉樹夫妻兩個,蘭玉樹按住蕭蓁的肩膀,壓低了聲音在她耳畔道:「你老實一些,別再提蕙姐兒的事,惹了太後和皇上生氣,你就高興了?」


    蕭蓁怒瞪他一眼,強忍著怒氣沒有說話,想到方才太後幾次岔開話題,她也很是不忿,還看不上她的蕙姐兒,她就不信太後能找到比蕙姐兒更好的兒媳婦!


    蕭蓁也不是厚臉皮死纏爛打之人,尤其不願在昔日閨蜜情敵跟前低頭,從宮裏出來後就再沒提過這事,但蘭蕙在宮裏見過皇帝一麵後,一顆芳心都撲了上去,父母不支持她,她便去找外祖母做主。


    太妃也希望外孫女能做皇後,瞧瞧寧國大長公主有個做太後的女兒,風光成什麽樣了,她的外孫女若是做了皇後,阿蓁也能揚眉吐氣。


    於是太妃三天兩頭的接蘭蕙去王府住,蘭蕙來了王府,她便往宮裏遞牌子,她是太上皇的嬸娘,太後總不能不讓她來。她回回進宮都帶上蘭蕙,在太後跟前晃悠了幾圈,大概也知道了太後的態度扭轉無望,便開始打私相授受的主意,想著皇帝若是自己看中了蘭蕙,太後總不能反對不是?


    但皇帝日理萬機,哪裏是那麽好見的,太後心眼也多,每回太妃一來,她就讓皇帝和太上皇一起用膳,她和長公主一起招待這兩個女人。蘭蕙往宮裏轉了幾圈,皇帝沒見著,倒是惹了太後厭棄,最後還是蕭蒙拉著老母,蘭玉樹禁了長女的足,這祖孫兩個才消停下來。


    但蘭蕙也沒有消停多久,眼看著進宮無望,做不了皇後,她就打起王妃的主意來,她的大表哥蕭奇儀還未定親,她若是嫁回外家,有外祖母在,她總吃不了虧。


    蕭蓁也覺女兒嫁回娘家好,她有三個侄子四個女兒,總能湊一對出來,奇哥兒和蕙姐兒就極般配。


    蕭蓁回娘家說了這事,太妃倒是拍手叫好,但蕭蒙卻是斷然拒絕:「蕙姐兒的性子不適合做宗婦,她和奇哥兒性子也合不來,這樁親事成不了!」


    蕭蓁氣得跳腳:「蕙姐兒性子怎麽了?她是嫡長女,如何就不適合做宗婦?她和奇哥兒隻是沒相處過,你怎知他們合不來?奇哥兒和坤儀長公主都合得來,怎麽和蕙姐兒就合不來了!」


    蕭蒙不加掩飾的嘲諷:「你也是嫡長女,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蕙姐兒的性子和你一脈相承,卻比你更好高騖遠,她之前不是還心心念念要進宮嗎?奇哥兒日後隻是個郡公,怕擔不起蕙姐兒的期盼。」


    這也是蕭蒙最氣的地方,他兒子不說人中龍鳳,好歹也是京中數的上號的青年才俊,倒讓蕭蓁母女倆個挑挑揀揀,進不了宮就想嫁給奇哥兒,當他兒子是撿破爛的?再說蘭蕙那性子確實討人嫌,在王府做客還挑挑揀揀,把自己當王府正經姑娘,在太妃跟前告舅媽的狀,以後嫁進來估計比蕭蓁還能鬧騰。還敢和坤儀長公主比,長公主身份比她高貴,但教養比她好得多。


    「說來說去你就是嫌蕙姐兒想過皇上!她還小不懂事嘛,你可是她親舅舅,怎麽能這樣說她!蕙姐兒身份相貌才華人品哪個不配奇哥兒!要你這樣排喧她!」


    「身份相貌才華確實都配,唯獨人品不配。」


    「哪裏不配,我以前在家時也這樣,那時候你怎麽就不說我不好呢!」


    這也是蕭蓁最氣的地方,哥哥以前待她多好,如今各自成家,便這般待她,難怪姑嫂多不合,即使哥哥娶的是她閨中密友,也改變不了這般情形。


    蕭蒙想到以前兄妹相處的時光,心下也不覺軟了下來,蕭蓁曾經是個多明艷活潑的姑娘,都說女子嫁人是二次投胎,蕭蓁嫁錯了人,如今變成這般模樣,他們娘家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同樣的姑娘,做女兒做妹妹好,做兒媳做妻子就不好,你以前在家裏時,嬌縱些也無妨,我們會依著你,可你嫁人後還這樣,你的丈夫和你沒有血緣關係,沒有自幼相處的情分,自然忍耐不了。如今你有了女兒,她百般嬌縱,你覺得都是應該的,可她日後為人妻為人媳,夫家不會這般忍耐她。世人都希望他們的女兒妹妹嬌俏可愛,兒媳妻子溫柔體貼,這其實是矛盾之處,所以才有那麽多婆媳問題姑嫂問題。」


    蕭蓁忍不住哭泣起來,含糊不清道:「就是因為我嫁的不好,我才希望我的女兒可以嫁的好,你們是蕙姐兒的親人,她就是不好,你們也會多包容她一些,不要像我這樣……」


    太妃見女兒哭訴,心裏酸的跟什麽似的,埋怨蕭蒙道:「你便答應她又如何?蕙姐兒不好咱們可以教她,阿蓁吃了這許多苦,咱們對不住她,便在兒女親事上補償她吧。」


    太妃這話讓蕭蒙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怒火又漲了起來:「她嫁的不好難道是我的錯?當初她若是聽家裏的話嫁了陳楓,她就是另一個太後,偏偏她為蘭玉樹要死要活的,過的不好又來怨咱們,如今還要拿我兒子的親事來彌補她?母親你把你孫子當什麽了?」


    蕭蓁隻是哭,她也不知道她怎麽就把日子過成這樣了,她自認為對蘭玉樹掏心掏肺,蘭玉樹也等了她十來年才納妾,說起來他們夫妻兩個都沒錯,可為什麽就變成如今的怨侶了呢?難道真的是註定無緣強拉紅線?


    蕭蒙耐著性子聽妹妹哭泣母親安慰,等蕭蓁平息了些,他才細心安慰道:「你聽我一句勸,回去和妹婿把話說清楚,以後別再管那對母子,安心把幾個女兒的親事定了,若怕沒有依靠,便找個老實丫頭開臉,生了兒子你抱到膝下養,記在你名下做嫡長子,也別去母留子,隻攥著丫頭的賣身契便是,妹婿不是寵妾滅妻之人,隻要你不鬧騰,你們還是過得下去的。」


    蕭蓁嗚咽道:「覆水難收,便是我以後老實相夫教子,我們也隻是貌合神離。」


    蕭蒙揉揉眉心,難怪蘭玉樹受不了她,都嫁人這麽多年了,女兒都這麽大了,她還這般單純到發蠢,這都什麽時候了,她還想著這些情情愛愛的,她的重點難道不是女兒的終身和她的下半輩子嗎?


    「你聽我的就是,我再去找妹婿說說話,你們兩人開誠布公談一次,貌合神離,總比貌都不合要好吧。」


    蕭蓁低著頭不說話,這就是她苦苦祈求的愛情,從頭到尾都是委曲求全,可以前委曲求全是為了愛情,如今卻是為了生活,她向來鄙視那些對男人卑躬屈膝低聲下氣的女人,如今她也要變成這樣嗎?


    蕭蓁不知道蕭蒙對蘭玉樹說了些什麽,隻是後來蘭玉樹來王府接她回家,和她對月長談了半晚上,以後,他們夫妻出現時便是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的模樣。


    她抱養了一個庶子,把幾個女兒都嫁出去後,為兒子爭得了一半家產,開始了老封君的日子。


    她的人生就這麽圓滿了,每日躺在搖椅上,冬日曬陽夏日納涼,偶爾逗弄孫輩的小孩子,日子悠閑中帶著死氣。隻是常常會想到,她幼時高歌踏馬呼朋引伴的肆意,和閨友們彈琴鼓瑟曲水流觴的歡愉,以及那個春日裏,打馬遊街擲果盈車的玉麵狀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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