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捲起落葉,坤寧宮的庭院裏,灑掃宮女剛掃過一遍,地上又鋪了一層灰黃,小宮女苦著臉拎著掃把箕鬥慢騰騰走過去,嘴裏嘀嘀咕咕罵天:「瘟天!誠心折磨人不是?」


    明心站在庭前,瞧著這些不識愁滋味的小丫頭,一向規矩嚴謹的她破天荒的沒有開口訓斥。


    罷了,她們也待不了多久了,這坤寧宮,馬上就要易主了,她們這些前皇後的下人,還不知道會打發到哪裏呢!


    「姑姑,娘娘找您。」


    小宮女細聲細氣的來喚明心,明心忙快步往裏走,道:「可是娘娘不好了?」


    「沒,剛喝了藥,瞧著精神頭挺好,估摸著是有事交代。」


    明心沒再多問,快步進了內殿。


    內殿裏一股子濃重藥味,又混著薰香味兒,明心剛從外頭清冽的秋風裏進來,一進屋子就一股子噁心滋味兒。


    「快把窗戶打開透透氣,給娘娘拿頂風帽戴著,一個個的沒點眼色,我一刻不在你們就憊懶不是?」


    明心疾言厲色,內殿一幹宮女霎時便忙亂起來,開窗的開窗,找帽子的找帽子,撤薰香的撤薰香,屋內頓時熱鬧起來。


    皇後韓氏半躺在雕花大床上,麵色灰白形容枯槁,渾身透著久病之人的衰敗氣息:「我已經這般了,何苦再折騰她們。」


    明心接過宮女遞來的風帽坐到床沿給皇後戴上,一邊柔聲道:「娘娘別說這些,您是九天鳳凰,有上天庇佑的,一陣小傷寒,還能傷了根本嗎?您還要瞧著大公主成婚生子呢!」


    皇後咳嗽了一陣,氣喘微微道:「我如今也就放不下她了,我若去了,你就去她身邊服侍,定要護她一世安穩。」


    明心黯然點頭,若是太子還在,大公主如何會無依無靠。


    「你去請母後來,我想見見她。」


    皇後作為兒媳,本該去給太後請安,但她實在是起不了身了。


    明心得令,帶了個小宮女去上陽宮。


    太後和太上皇已近六旬,瞧著還是春秋正健風華正茂的模樣,尤其是太上皇,和皇帝站在一塊兒如兄弟一般。兩人精神頭也好,帝後大婚後便出京遊歷,太後一邊做慈善事業一邊遊山玩水,她又懂得保養愛美,如今瞧著比久病的皇後都年輕。


    如果不是兩月前那事,這兩人還在江南遊玩,壓根兒不會回京,便是回了京也不會住宮裏,一堆子糟心事兒。


    太後一聽皇後要見她,心裏也有些底,便稍斂儀容隨著她去了。


    皇後半躺在榻上,見太後進來,便掙紮著要起身行禮,太後忙快步上前按住她:「你身子不便,不必這些虛禮。」


    皇後被太後按著躺回去,太後給她掖了掖被角,在床沿邊坐下。


    明心瞧著這對天下最尊貴的婆媳,比平民人家的婆媳都要親昵許多,如果沒有那個女人,她的娘娘,一定會是另一個太後。


    皇後韓氏是今上元後,出身書香世家,十七歲和今上大婚,進宮之後立刻就掌了宮權,太後和太上皇不久便出京遊歷,臨行之前留下懿旨,中宮嫡長子出世之前皇帝不得納妃。


    世人都說皇後好福氣,嫁入宮廷之中,享受了皇後之位帶來的榮寵,卻又擁有了平凡人家的溫情。


    皇帝是勵精圖治的明君,於女色上並不上心,但對皇後很敬重,而且在嫡長子出世之前,後宮隻有皇後一個女人,兩人也過了段舉案齊眉的日子。長公主雖然性子嬌蠻些,但皇後淳仁大度,和她處的也好,而且皇後進宮半年便懷了身孕,第一胎便是兒子,著實過了兩年舒心日子。


    但嫡長子出世後,朝中便有了選秀呼聲,皇帝竟然沒有拒絕。皇後為此很是灑了幾把傷心淚,太上皇那樣的人終究是鳳毛麟角,不是所有人都有太後的福氣。


    好在新人進宮後皇帝也沒有表現出對哪個特別的偏寵,依舊最愛重皇後,而皇後不久又懷了身孕,生下了大公主雲姝,嫡長子女皆出自皇後之腹,中宮地位穩如泰山。


    皇後還可以安慰自己,選秀是為了平衡前朝不得已之事,皇帝終究是對她最好,可是寶妃的出現如一把利劍紮碎了皇後夢幻的泡沫,原來,皇帝也有那麽肆意的笑容,那麽溫柔的眼神。對後宮不上心,不是因為忙於朝政,隻是因為後宮沒有他牽腸掛肚的那個人。


    寶妃出身低賤卻擁有絕世美貌,雖然後宮中沒人喜歡她,卻不能否認她確實艷色傾城,即便是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稱的坤儀長公主都要遜色兩分。她原是罪官之後,被沒入掖庭成了最低等的粗使宮女,可她愣是憑著無比的美貌和高超的手段成了皇上枕邊人,一路高升至妃位,太後曾明確下過懿旨,禁止寶妃生育皇嗣,可她還是生下了四皇子,還成為了皇後嫡長子的有力競爭對手,如果不是後來太後施壓,太子之位落在誰身上還不知道呢!


    可是太子得了儲位又如何?他終究是死在了皇權傾軋裏,皇後打理後宮多年,本就諸多舊疾,又碰上中年喪子,如今病來如山倒,太醫說已是時日無多了,如果不是還記掛著大公主,隻怕當時就隨著太子去了,如今請了太後來,怕也是託孤的意思。


    「母後,臣媳自知時日無多,如今實在是沒辦法,才冒昧打攪母後。」皇後強撐著病體,說完兩句話便要喘上一陣。


    「何必咒自己,你才多大,我都還不認老,你就說些喪氣話。」


    「臣媳如何能與母後比。母後,臣媳最掛念的就是雲姝了,臣媳走了後,請您將雲姝帶到身邊教養,以後將她嫁的遠些,別留在京裏。」


    皇後聲音悲切,一席話後又是一陣咳嗽,明心拿了帕子給皇後捂著,一邊讓太後坐遠些,當心過了病氣。


    太後聲音威嚴:「又不是什麽癆病瘟疫,哪裏就這麽容易過人了?我畢竟年紀大了,也護不了雲姝多久,你若當真掛念她,便好好養著看著她生兒育女才好,你瞧嘟嘟,有親爹娘在就是過的快活,我若沒了,她的日子絕沒現在好過。」


    皇帝獨寵寶妃母子冷落嫡係,為此事太後不止一次和他起過衝突,但皇帝畢竟還是孝順,太後的話他還是聽得進一些,最起碼立儲之事上太後力挺大皇子為儲,皇帝終究妥協了,隻可惜……


    坤儀長公主一向厭惡妾室庶出,且和皇後親厚,對寶妃從來沒好臉,為此兄妹倆也起過衝突,長公主更是直言皇帝寵妾滅妻寶妃紅顏禍水,當時可把皇帝氣壞了,若不是兩人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又有太上皇和太後從中斡旋,皇帝當時定是要發作的。


    後來太後也教訓過長公主,有些事情他們做父母的可以說,她身為妹妹就不行,他們兄妹感情再深也是兩家人了,她再這般任性,和兄長之間的情分總有耗光的一天。再說她也要為自己的子女想想,若是日後四皇子上位,她身為皇姑或許能免於一劫,但她的孩子能得好嗎?


    長公主聽了這話後便沒再管過皇帝後宮事,隻是兩月前皇帝帶領幾個兒子和文武百官去西郊圍場狩獵,太子竟然墮馬而亡。


    太子的坐騎是自幼馴養的名駒,出發前也檢查過的,為何會突然發狂將主人踩死於蹄下?皇帝大動幹戈的徹查一番,卻隻是雷聲大雨點小,隻殺了幾個奴才。


    朝中對此很有異議,可是有皇帝幫著掩蓋,他們哪裏抓得到把柄,別說是朝臣了,就是太後痛失長孫想抓幕後兇手,不也無從下手嗎?太後在外遊歷多年,京中早是皇帝的天下,皇帝想保誰,太後又能如何?


    為此皇帝算是眾叛親離了,太子死後皇後便開始纏綿病榻,大公主也搬去了上陽宮隨著太上皇和太後居住,白日裏來坤寧宮侍疾,坤儀長公主更是沒再和皇帝說過一句話,陪著皇帝的,隻有他的愛妃幼子。


    皇後劇烈咳嗽一陣,月牙色錦帕上竟然洇出血色來,太後心中震驚,皇後卻隻是淒悽然一笑:「求母後應我。」


    太後忙站起來:「我應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了。」說罷快步出了坤寧宮。


    她實在不想再看皇後這副模樣,這都是她兒子造的孽呀!


    大公主站在簷下,瞧見太後出來,便忙趕著迎上去行了個禮,一雙眼睛不住地向後瞧,卻又隱忍著不敢開口。太後瞧著心疼,同樣是公主,嘟嘟一向肆意妄為,雲姝卻如此小心翼翼。


    「去瞧瞧你娘吧。」


    雲姝雙眼一紅,便提著裙擺飛奔進了內殿,太後回了上陽宮,傍晚時候便聽到了喪鍾響,皇後甍了。


    太後換上素裝去了坤寧宮,上午時候她就有了些預感,才留了雲姝在那裏,她是不敢留的,皇後和太子的早逝,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哪裏敢留在那裏礙著皇後的亡靈呢!


    隻是如今她要去坤寧宮鎮著場子,皇後一死後宮無主,所有人怕都要去投靠寶妃母子了,她若不去鎮著,皇後死了還要遭人踐踏,。


    對於皇帝,她也不想再說什麽了,他大概是像了蕭藝,是個癡情種子,隻可惜他的身份所致,也沒有在對的時間遇上那個人,才衍生了這許多悲劇。他選擇了他的愛情,放棄了作為父親丈夫兒子的責任,太後說不傷心是假的,可她能如何呢,兒子大了,早不是當初對她言聽計從的年紀,太後也隻能眼不見為淨,等料理完皇後的喪事,帶著雲姝離開這座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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