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又是個艷陽天,郡主等人卯時動身,太陽已是毒辣。郡主穿了身湖綠色的綃紗裙子,公主穿了身水藍色的,母女兩個都沒戴什麽首飾,馬車裏放了兩盆冰,就這樣郡主還脫了鞋在涼蓆上翻滾,實在是熱。要不是為了她娘,這大熱天的她哪裏會出來,不過想到車外的白霆頂著烈日行駛,郡主的心裏平衡了許多。


    公主看著翻來覆去的女兒覺得好笑:「心靜自然涼,你一直動來動去的更熱,不是你說要去上香的,現在又這般不耐。」郡主趴在蓆子上不做聲,想著這事成了得向公主娘討個什麽獎賞好。


    白馬寺在城外的清蔭山半山腰,林蔭密布,山路平緩,馬車進山後郡主便活泛起來,直說要騎馬上山。公主當然不放心女兒騎馬走山路,便說讓白霜帶著她騎馬。這樣的天兩個人乘一匹馬,還不得悶出一身汗來,還不如坐馬車裏呢。郡主便把馬車的門簾窗簾都拉了起來,四麵來風倒也涼爽。白霆一直觀望著馬車的動向,見車簾子打開了,飛快地向車裏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視線,想到郡主早上跟他說的話,白霆心頭一片澎湃。


    到了白馬寺,公主一行人也沒有道明身份,住持隻當是官家女眷接待了她們,給郡主等人安排了廂房。這白馬寺香火不旺,平日裏香客少,也沒有分什麽男女客院,如此白霆的房間便隻和公主一牆之隔。


    郡主先在客房裏洗了個澡,吃了些瓜果,便拉著公主和白霆出門晃悠。公主母女留了幾個丫鬟在屋裏收拾,便去了寺裏閑逛。這寺廟也不大,隻有小小幾間禪室,郡主等人一一拜過便去了後山玩耍。


    後山不過一些天然草木,以及一個有些荒落的亭子,倒有幾分野趣,但公主怕這兒有蛇蟲鼠蟻,便不想久留,催著郡主快走。郡主卻道:「娘,咱們長在深閨,平日裏見的花草都是花匠精心雕琢出來的,哪有這深山草木的靈性,我要在這兒作幅畫,娘你要是怕就先回去吧,我畫完了回去用午膳。」


    公主當然不放心留女兒在這裏,便說等她畫好一道走,誰知郡主又出麽蛾子:「你們這麽多人在這看著,我的靈感都出不來,你們都回去吧,我一個人呆著就好。」公主正要說話,白霆適時開口道:「郡主一人在這裏怎麽行,太不安全了些,不如公主帶著人回去,末將在這兒守著?」


    公主還是不放心女兒離了自己,便道:「我和白統領留下看著,幾位嬤嬤和桂圓先回去安排午膳,白霜姐妹和芙蓉在不遠處等著,聽到叫喚就過來。」郡主這才勉強答應,眾人各自領命去了,這亭子裏便隻剩下公主母女和白霆。


    郡主眼珠子一轉悠,便想著尿遁,把時間留給這兩人才好,不過白霜她們就在不遠處,郡主要做什麽公主肯定會陪著,看來自己這小燈泡是做定了呀。


    郡主坐在亭子中央作畫,公主和白霆一左一右一站一坐在亭子兩邊,這畫麵怎麽看怎麽怪異。郡主用腳勾了一塊小石子過來,趁公主遙望遠處的間隙,腳下一使力便把小石子踢到了公主腳邊,公主嚇了一跳,連連退了幾步,嘴裏驚呼道:「什麽東西!」白霆立刻上前護住公主,在地上查視了一圈後道:「沒什麽,不知道哪裏掉了個石子,公主別怕。」最後那幾字說的極輕,公主心頭一顫,抬頭對上他溫柔的眼眸,不甚自在地移開了目光,低頭瞥見自己的手還腕還被白霆抓著,不動聲色地抽了出來。白霆看了看空蕩蕩的手掌,回味剛才握在手心裏的一截凝脂溫玉,不由心頭蕩漾。


    郡主看著兩人之間微妙的氛圍,適時加了一把火:「白統領,你站那麽遠做什麽,好在是顆石頭,這萬一是什麽蛇蟲鼠蟻,你離得那樣遠,怎麽來得及救我娘?」白統領忙低頭受教:「末將知罪,以後再不離了公主。」這話說的,郡主心裏樂開了花,看來白霆也不是木頭疙瘩嘛,沒瞧見她娘俏臉都紅了些。


    接下來便是公主坐在亭子邊上,白霆站在一邊守著,公主因心裏不自在,便一直低著頭玩弄腰間的珠鏈,白霆趁機低頭凝視公主。公主一向敏感,怎會不知頭頂一道灼熱視線膠著,不由心頭惱怒,又礙著女兒在場不好發作,忍無可忍時抬頭對上了白霆的目光,白霆一陣錯愕,一瞬移開了視線,馬上又轉回來看著公主,目光裏包含愛慕柔情。公主卻是又羞又怒,見這人被自己抓了包還死皮賴臉盯著自己,又不能當著女兒麵動手,隻得恨恨把頭扭向一邊。


    回頭間卻看到郡主看著這邊,公主一陣心虛,該不會被女兒發現了吧!公主想解釋又不知該說什麽,隻得復低下頭,心裏如一團亂麻。過得一陣發現郡主還是不斷往這邊看,公主壓下心頭淩亂道:「寶寶,你在畫什麽呢?怎麽總往這邊看?」郡主笑道:「娘,我在畫您呢,這山間景色雖有靈性卻顯單調,再加上您,那才是真正的蓬萊仙境呢!」公主被女兒誇的心裏舒爽,笑道:「不是說要交給太傅的,畫了我可怎麽好交上去。」郡主道:「我還有幾幅畫卷呢,閑暇時畫的,若這幅畫的好,便留著自己收藏,交了以前的去。」公主遂也無話,由著女兒認真作畫。


    郡主畫了好一陣子才擱下了筆,又拿出懷裏揣的小鏡子來照,公主以為女兒畫完了,正要過來看,郡主忙阻止她:「娘先別看,我還沒畫好呢,我要把自己也畫進去。」公主停駐了腳步,笑道:「真是個臭美的丫頭。」


    郡主又畫了兩刻鍾才停筆,對著畫紙吹了吹,才叫公主和白霆過來看。


    公主笑盈盈走過來,一看到畫上內容便變了臉,伸手就要去奪:「你畫的什麽東西,快給我撕了!」郡主早有預料,拿著畫便跑,躲到白霆身後,探出個頭道:「我畫的挺好呀,像不像一家三口?畫麵多溫馨呀!」白霆原跟在公主後頭沒看到畫上內容,聽到郡主的話還有什麽不懂的,攔在公主身前道:「郡主畫的也是末將心中所想,末將思慕公主已久,若能......與公主郡主成為一家人,末將三生有幸。」


    普通女子若聽到這話隻怕羞的滿麵紅霞,公主卻是麵色鐵青,想到女兒支開僕婢造成如今局麵,隻怕這兩人早有預謀,白霆竟然唆使得女兒站在他那邊,公主怎能不怒。


    「蕭家寶,把畫給我!」


    郡主一聽到全名就知道要出事了,瞥見公主難看的臉色,心裏再不舍還是把畫交了出去。公主接過畫立刻撕得粉碎,把碎片都扔到了亭子外的草叢裏。郡主一臉心疼,既心疼自己一個時辰的心血,又心疼白霆的真心。公主卻還不解氣,對白霆道:「我不知道你使了什麽法子讓她承認你,但是,我不會接受你,就算我再嫁,也不會是你!」


    公主說完便扯過郡主離去,邊走還邊叫白霜姐妹。白霆目光追隨公主的背影離去,直到消失在草木深處。


    郡主被公主強硬拉走,邊走邊回頭看白霆,見他失魂落魄站在亭子裏,郡主也滿心難受,都怪自己出的餿主意,這下抓雞不成蝕把米,還讓他們之間有了這樣深的裂痕,白霆就是再癡情,怕也不能心無芥蒂了,這樣好的男人,難道真的和公主娘無緣嗎?


    卻說公主一行人回了寺廟,用過午膳後便匆匆收拾行裝要回程,僕婢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問白霜她們也不知道,見公主冷著張臉,郡主又一臉心虛膽怯,猜測是郡主又惹了公主生氣,都不敢多嘴,收拾好了東西便回程。


    到寺廟門口時,白霆已經和親衛守在那了,見公主出來,他隻單膝下跪行禮沒多看一眼。公主也是目不斜視上了車,後麵的郡主則想著時間這樣趕,不知道白霆用了午膳沒,不過此時是不敢問的。


    車隊一路上也是沉寂,隻埋頭趕路,大家都知道公主心情不好,哪還敢說笑,就連親衛裏頭向來潑皮的幾個猴子兵,見此情形也不敢作聲。公主的馬車裏更是鴉雀無聲,公主閉著眼睛養神,郡主龜縮在角落裏,時不時偷瞄公主,心裏琢磨著回去之後怎麽了結這事,這般情形和去年在避暑山莊時極像,她不會又要吃雞毛撣子吧!


    白霜趁公主閉目休息時偷偷去外頭找了白霆,今兒亭子裏就他們三人,白霆應該知道的。可白霆也沉默起來,白霜想到今兒公主母女從亭子那邊出來白霆卻沒有跟著,多年的暗衛生涯她很有些敏感,立刻就回了馬車裏,有些事不是她該問的。


    公主到了公主府下車便一路拉著女兒回了華清院,把所有下人都遣到外頭,房間裏隻留了母女兩人。


    公主也不說話,就這麽看著女兒,那目光極是複雜,有失望,有不可置信,又藏了幾分愧疚。郡主受不了母親那樣看她,眼淚不由自主留下來,癟著嘴叫了聲「娘」。


    公主移開目光不看女兒的可憐相,冷漠道:「你還知道我是你娘?你不是想讓白霆做你爹嗎?你怎麽不跟著他走?」最後這句幾乎是吼出來的,郡主眼淚汪汪泣不成聲:「我不走,我......我~跟著你,我要你~」


    公主也是淚流滿麵:「我跟你相依為命這麽多年,我把你看的比我的命都重要,白霆給你灌了什麽湯,讓你跟著他來算計我!你太讓我失望了!」


    郡主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抱著公主的腰大哭:「娘,我知道錯了,你打我吧,你別哭。嗚~」


    公主抱著女兒嚎啕大哭,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女兒變成了這樣。這幾年郡主從來沒偃息過讓公主再嫁的心思,公主心裏排斥,一直敷衍她,想著女兒大些就不會再有這些想法了,誰知如今出了這樣的事。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因為怕再次遇人不淑,一直逃避這事,女兒從沒享受過父愛,以至於白霆稍微示好女兒就認定了他,一門心思想撮合他們。


    郡主也深覺後悔,公主娘不想再嫁,自己何必逼她呢,白霆再好,公主不喜歡又有什麽用。自己看好白霆可以跟公主娘明說呀,這裏不是二十一世紀,不流行什麽才子佳人自由戀愛,有的隻是私相授受,她自認為出了個錦囊妙計,其實一不小心就會讓公主娘身敗名裂。難怪娘要生氣,換了別人不經過她的同意安排一個男人和她見麵,她也會火冒三丈的吧,如果這個人是自己的親人,怕就要同公主娘一樣傷心了。


    母女兩個抱頭痛哭了一陣,許久才安靜下來。公主叫丫鬟打水進來洗漱,芙蓉和臘梅迎春等人端了兩盆水進來,又準備了香胰子麵脂冰袋等物,待公主母女潔麵後用冰袋敷眼睛消了腫,才發現郡主已是熟睡過去。


    公主讓人把郡主放在拔步床上,自己也更衣午睡,走了一天也累了,什麽事睡過一陣再說。


    這一覺便睡到了夜幕降臨,梳洗一番又要用晚膳了,公主母女午膳都沒怎麽用,皆有了些餓意,飽餐了一頓才滿足。晚膳過後時間還早,下午睡了一個多時辰現今也沒睡意,瞧著外頭月色不錯,公主便帶著女兒在花園裏散步消食。


    公主讓僕婦們都跟在遠處,自己則和女兒說些貼心話:「寶寶,你為什麽那樣喜歡白霆呢?林四是你的生父,他也向我表達過歉意,為何你不要他?」


    郡主委屈道:「父親對您不好,他以前總是欺負您,我都記得呢!白統領很喜歡您,喜歡很久了,他知道您不想再嫁,便一直沒說出來,打算一直守著您呢!我覺的,您跟他在一塊兒會很幸福的!」


    公主卻是神思一凜:「寶寶,不是你想讓他做你父親,才安排今日這些嗎?」


    郡主也聽出點意思來了,她們母女兩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呀?「當然不是,我從小就不得父親疼愛,有沒有父親無所謂,有您和外公就夠了呀,可是您沒有丈夫兒子,會很辛苦的,白統領很好,他做您的丈夫肯定會保護您的!」


    公主俯下身抱住女兒,親了親她的麵頰。


    她一直不願再嫁,就是怕再嫁的丈夫對女兒不好,怕女兒以後受委屈,想著自己努力些給女兒一個美好未來,所以一直逃避女兒的問題。郡主卻是怕母親沒有丈夫會孤寂艱苦,便想找個好男人照顧她,見公主一直逃避以為公主是走不出前段婚姻的陰影,才想了這個破法子來撮合公主和白霆。


    原來,她們母女倆都站在對方的角度出發,卻一直背道而馳,要不是郡主這次行事出格,母女倆還不知誤會到什麽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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