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寺的清遠大師到訪,趙氏就跟看到救星一樣,哪會將人拒之門外。


    她急忙把人請進堂中,熱切的給對方和旁邊的小沙彌各倒了一碗茶水,臉上有些窘迫道:


    “小婦人家中隻有山間采摘的野茶,怠慢了大師,還請大師見諒。”


    清遠身形幹瘦,麵容慈和,周身散發著淡淡的檀香味,在聽到趙氏的話後,手持佛珠,口念佛號,隻道出家人並無口舌之欲,能有口清水解渴就行。


    聞言,趙氏越發恭敬起來,她動了動左腳,正想開口求救,結果就聽到這位清遠大師聲稱自己途徑此地,隻因是看到紹家宅內偶有靈光閃現,這才貿然到訪。


    “貧僧入村時,曾聽聞施主家有位孩童天賜神通,一雙靈眼可看世間善惡因果,觀人麵相便知禍福。此等靈童,不知可否讓貧僧見上一麵?”


    趙氏原本勾起的嘴角慢慢撫平,眼中升起的希望瞬間泯滅,她扯了扯嘴角,還是不甘道:


    “大師果真看到我紹家有靈光閃現?”


    “出家人不打誑語。”


    “那除此之外呢?大師可還看到什麽東西?”


    趙氏急切追問,麵色都不自覺扭曲起來,嚇得旁邊的小沙彌站起身走到清遠大師邊上,警惕地盯著趙氏。


    “嗯哼——”


    “老大家的,有貴客上門,你怎的也不曉得知會大家一聲?”


    紹老太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倒是讓趙氏渾身一抖,身上的皮肉都跟著繃得緊緊的。


    她回頭一看,那位“小祖宗”果然就站在老太太邊上,正笑吟吟的抬眼看著自己,趙氏一時間隻覺渾身汗毛倒豎,冷汗都不自覺從後背冒了出來。


    她踉蹌著往旁邊走了幾步,也不知有意無意,位置就恰好退到了清遠大師左後方處。


    可惜,這樣遠近聞名的得道高僧,並沒有趙氏希望的那樣瞧出鼠妖的不對。


    甚至於,這位大師在聽到對方就是近來出名的靈童時,麵上都隱隱透著幾分熱切,還脫口而出說他與佛有緣的話來。


    旁邊的小沙彌還在邊上補充道:


    “難怪師傅今日心血來潮出門遊曆,竟不知不覺踏入桃花村地界,原來一切都是佛祖的安排。”


    “這位小施主何不就此拜入我師傅門下,也好全了這份師徒之情?”


    此時紹家其他人也都被幾個小孩偷偷喊了回來,大家咋一聽這麽離譜的事情,個個都是目瞪口呆。


    但不知怎的,他們對於這位依舊寶相莊嚴,氣質出塵的清遠大師,心中的敬畏莫名消散大半。


    尤其是紹父紹母都悄悄將左腳褲腿提起,不住站在一旁暗示了,那一大一小兩和尚還在喋喋不休,勸老爺子和老太太將孩子送到白雲寺修行。


    見老兩口不答應,那位大師還提出用一百兩銀子買斷孩子與紹家的情緣,再次被拒絕後,神色都開始冷然起來。


    “阿彌陀佛,如此看來,是貧僧與這孩子的緣分未到。”


    清遠大師緩緩起身,衝紹家人雙手合十行禮,便領著小沙彌頭也不回的離開紹家。


    眼看兩人越走越遠,紹家人不由麵麵相覷。


    有人小聲道:“他們就這麽離開了?”


    “不然呢?你們還指望那什麽狗屁大師把我收走?”


    紹臨深翹著二郎腿坐在小板凳上,看到紹家人個個低頭哈腰衝自己賠不是,不由無聊的打了個哈欠,朝院中的小豬崽招了招手,對方立馬屁顛顛湊到自己跟前,瞧模樣就十分機靈通人性。


    紹臨深低頭摸了摸小豬背上的那塊黑斑,就見隱藏在裏頭的紋路越發清晰,就知道那女人最近沒少謔謔身邊的人。


    不過,那些人前世也沒少因利益替紹寶珠作惡,這輩子相互折騰,也算一報還一報了。


    ……


    另一邊,已經離開紹家的師徒二人,這會兒正坐在車廂內,看著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的村莊,麵上才顯露出幾分不悅來。


    穿著藏青色僧袍的小沙彌滿臉憤恨道:


    “師傅,那紹家真是不識好歹,我們都說了給他們一百兩銀子買那孩子了,竟還敢拒絕我們。”


    “要不是因為他們害得寺廟香火都少了許多,誰願意來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不過是幾個泥腿子罷了,倒是給我們擺譜來。”


    小沙彌邊說,邊給清遠和尚倒上一杯香茗,見對方抬手接過,也給自己分了一杯,喝進嘴裏後,才總算刷去口中那股苦澀的劣質茶水的味兒。


    清遠和尚隻靜靜聽著,並沒有開口,不過眼中陰翳之色一閃而過,轉而又恢複雲淡風輕,出塵脫俗的大師風範,道:


    “無妨,不過是些鄉野小民,目光短淺也是常有之事,吾等何必同那些人計較,沒得失了分寸。”


    說著,他又叮囑小沙彌,若是之後去縣太爺家為老夫人講頌佛經,可莫要胡言亂語。


    “是,謹遵師傅教誨。”


    小沙彌雙手合十應諾,低頭時,眼珠子卻骨碌亂轉,明顯是在口是心非。


    清遠和尚也不知瞧沒瞧出來,隻微微頷首一笑,隨即開始閉目誦經。


    *


    桃花村,關家宅院。


    時隔數月,紹寶珠再次踏進書房內,這次卻是關娘子親自領著她進來。


    可惜時過境遷,對方再如何彌補,都抹不去曾經對自己的羞辱。


    紹寶珠恭順的低著頭,遮住眼底的戾氣,耳邊就聽到女人溫柔的聲音:


    “景言,複習功課要緊,可也莫要累著自己,我讓寶珠給你燉了一盅雞湯,且來喝點歇息一會兒。”


    關娘子說著還讓紹寶珠給兒子盛湯,麵上更是打趣說著兩人十分般配的話。


    “要不是你們倆都還小,娘都恨不能讓你們早早成親,以後給娘生個大胖孫子呢。”


    關娘子捂著帕子輕笑,倒是讓關景言聽著紅了耳根,隻說自己現在身無功名,不想委屈了寶珠。


    若是爹娘心急,最起碼也得等他過了院試,成為童生後再成親。


    “雖然那時候我和寶珠也還小,可隻要有名分在,也省的被外人說三道四,壞了寶珠的名聲。”


    關景言說的好聽,紹寶珠卻知道這人就是想到前世的事情,故意借機綁住自己,好讓自己為他所用。


    果然——


    這母子倆下一句話就圖窮匕見,讓紹寶珠祝福關景言能一舉拿下小三元。


    關娘子看她沒說話,嘴角都往下拉了拉,轉而又淺笑道:


    “不過是說些吉祥話討個好彩頭,你這孩子怎的這般嚴肅?這要人人說完就能實現願望,豈不成神仙了。”


    說著她還樂嗬嗬笑起來,但眼神卻死死盯著紹寶珠看,非要對方應承下來不可。


    紹寶珠莫名反胃,抿著嘴,就是不肯順對方的意。


    書房裏的氣氛突然凝滯起來。


    關景言怕兩人互相別苗頭,雖遺憾,但也開口勸阻道:


    “娘!科舉考試豈能兒戲,這事向來各憑本事,依照兒子如今的學識,區區一個秀才功名,兒自認不在話下。”


    不過是名次高低罷了,隻要能一路往上考,是不是第一倒也不打緊。


    關景言這番話,倒是讓關娘子越發執著起來,她也聽公爹說過,自家兒子的功課很好,就是這樣才越發不甘。


    既然她兒子這麽有本事,憑什麽第一名不能是他們家的呢?


    這死丫頭的確有幾分神異之處,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能給她兒子錦上添花?


    紹寶珠感受著女人握著自己手掌的力道越來越大,心中生出一股殺意,麵上依舊乖順的模樣,甚至還彎了彎眉眼,脆生生應下。


    “是啊,景言哥哥這麽有本事,這回考試一定能得個小三元回來。”


    此話一出,關娘子頓時笑的合不攏嘴,就連關景言也是嘴角含笑,隻眼中滿是歉意的看著紹寶珠。


    紹寶珠笑著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剛剛關娘子的舉動,麵上依舊溫柔乖順。


    但心底的惡意卻越積越深:


    ‘笑吧,希望到時候你們也能笑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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