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昌寧聽到這話,腳步猛地頓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幾分。


    他呆呆地望著裴書臣,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被那股子酸澀哽住了喉嚨。


    【“說當年他剛拜師的時候,是怕政黨之爭牽連他,才不敢跟他親近!”】


    【“說老夫想好好對他的時候,你回來了?”】


    【“還是說!說老夫也舍不得這樣一個懂事的孩子?!”】


    言辭如風,無形卻銳利,瞬息間瓦解人心中最堅固的壁壘。


    裴書臣沒想過季昌寧會突然折回來,他說這些話,也不是故意說給孩子聽的。


    在他的意識裏,師父、師兄、權臣這些角色,必須要強大,必須要能護住國家、護住百姓、護住身邊之人。


    在那些漫長的時光中。


    他沒時間去辯解、解釋,更沒時間去思考如何處理這些情感。


    二十歲入朝為官、二十三歲當朝小閣老、二十六歲成為季昌寧祖父那代的首輔、三十歲,繼任先帝期間首輔。


    他的前半生,是普通人的十倍速,是天才的五倍速。


    他不擅長傾訴感情,因為所有人給他灌輸的理念,情感是弱者才需要的,他生來該走的路,是強者。


    直到季昌寧的出現……


    起初,他對這個隻有六歲大的小娃娃,很平淡,他連自己都不知道怎麽養,別說養一個小娃娃。


    可那個小團子,身高才到自己半腰的地方,深夜看見自己趴在書房小憩,他會抱著比他還大的外袍。


    搖搖晃晃,自己搬個小凳子,爬上去,再輕手輕腳的把外袍蓋在他身上。


    還有天冷時,難免發熱,裴書臣意識昏沉,也不當回事,照樣伏案疾書。


    可那幾天,他發現,隻要他回府,在他能到的地方,都會出現溫熱的水,還有稚子塗鴉的紙張。


    大約是年紀太小,字又多繁體,寫不好,隻能用圖畫代替。


    “幼稚。”裴書臣看著那些小紙條,嘴上嫌棄著,嘴角卻在他沒注意時,微微上揚。


    後來有一次,他的生辰,彼時他雖已然位極人臣,但因不喜這些鋪張浪費,也沒人敢提及他的生辰宴。


    裴書臣自己也忘了。


    那天,又恰好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他回來的時候太晚,指尖上還有未處理幹淨的血跡。


    書房的燭燈,卻不平常的亮著。


    府中這些房間,他並不限製季昌寧,哪怕書房這樣有些機密的地方,他也不會限製季昌寧。


    可時間太晚,他便以為是季昌寧來學習,不小心留下的燭火。


    可等他進去的時候,發現桌子上擺放的那些食物、禮物。


    還有滿桌子的糕點,已經涼了,但應該是知道他的習慣,被擺放得規規矩矩。


    而坐在桌邊的小團子,因為坐太久,手肘撐著桌子,腦袋一顛、一顛的,卻還在強撐著不肯睡去。


    “吱呀——”


    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小團子眼睛一亮,立馬從桌上爬起來,“師父!”


    小圓臉上,因為熬夜,泛著些許不正常的紅潤,但他依舊揚起燦爛的笑容:


    “師父生辰快樂!”


    裴書臣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今天是他壽辰。


    原來這人是在給自己準備禮物……


    顛顛跑過去,自然而然拉起他的手,小腦袋遲疑了一下?


    低頭看見是血,臉上閃過一絲驚恐,片刻便鬆開了裴書臣的手。


    裴書臣以為小孩子都怕血,心裏不免有一絲失落。


    自己還是被人畏懼的……


    但——


    季昌寧卻跑到桌邊,拿起自己的帕子,用熱水打濕,目光還是怕的,可行動卻是絲毫沒有遲疑的牽起裴書臣的手。


    “叔兒說過,吃飯先洗手,否則會生病。”


    小小的手,牽著他,給他的大手掌,一點、一點,仔仔細細的擦幹淨。


    小孩子力氣很小,落在掌心,有些窸窸窣窣的溫柔。


    裴書臣的心髒倏然跳動加快,莫名覺得眼眶一陣脹熱,下意識道:


    “你怎麽還不睡?”


    季昌寧歪著小腦袋:


    “我沒有不乖,今日是您的生辰,我才沒按時睡的。”


    說的很真誠,眼裏分明是困意,可笑眯眯的,月牙一般的眼睛,亮閃閃的。


    那是一種裴書臣從未見過的、純粹的樣子。


    從那時開始,他有了生平第一個奇怪的念頭,他真的能把這個團子一樣的小人兒,養大嗎?


    他將來會是什麽樣子的孩子?


    他會傳承自己的理念,成為一代千古帝王,還是做一個閑散王爺?


    他自己想做什麽?


    裴書臣還在愣神的時候,季昌寧掀開碟子下,蓋住的長壽麵。


    “師父,叔兒說,長壽麵要一口氣吃完才好,不能斷。”


    叔兒說,又是叔兒?


    莫名覺得有些發澀,但裴書臣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感。


    他情感方麵一向很鈍。


    但他也沒鈍到會拂了孩子一番心意的地步,不過就是一碗麵,對於他這樣的成年人來說,吃的很快。


    一旁的小人,就這樣眼巴巴的看著他。


    裴書臣從小受嚴格的禮儀教養,吃飯時基本不會說話。


    季昌寧也困得厲害,兩個人相顧無言。


    直至吃完,裴書臣整理幹淨桌麵,突然想起,自己好像還不知道這個小人的生辰?


    “你的生辰……嗯?”


    問話一半,季昌寧腦袋一磕!


    睡迷糊過去了!


    裴書臣被他逗笑出了聲,半晌餘光略過鏡子時,才發現自己在笑。


    他本想著讓下人,把季昌寧帶回去,叫了幾聲,這小孩子根本叫不醒。


    “太晚了,回去睡。”


    沒聽見……


    “本相讓牙住抱你回去睡覺。”


    又沒聽見……


    裴書臣剛準備抬手,手臂便被季昌寧抱住了,“師父,我困……”


    裴書臣微微蹙眉,他沒伺候過人,也沒接觸過小孩。


    但是季昌寧抱著他便不撒手,無奈隻好把他抱起來。


    季昌寧也不鬧,就乖乖窩在裴書臣懷裏,小腦袋擱在裴書臣脖頸處,閉著眼睛。


    睡得很沉。


    裴書臣第一次知道,原來小孩子的身體,是那麽軟,好像摸一下,就會融化的。


    他天生孤寂,情感淡漠,季昌寧在,仿佛填滿了他內心的空虛,有了一種,名為親情的東西。


    從那之後,他會下意識關心季昌寧的事情,但也隻是私下詢問下人,小殿下今日的狀況。


    而明麵上,朝堂黨派之爭,愈演愈烈,他怕牽連到季昌寧,一直對季昌寧冷冷淡淡。


    敵人找不到他的軟肋,便隻會集中注意力,攻擊他一人。


    但好在,他殺出來了!


    成就了現在的裴公——


    可當他再看見季昌寧時,已經物是人非。


    他沒再看季昌寧,而是抬腿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話已經說出去,哪有收回的道理。


    況且程緒離才是對季昌寧最好的人,自己何必橫加阻撓呢?


    這孩子已經很苦了,不要讓自己再加劇了他的苦。


    好聚好散,也未嚐不是一個好的結局。


    可就在他們兩個擦肩而過之際!


    一隻手,突然伸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腕。


    哽咽卻隱忍的聲音,在他耳畔傳過:


    “裴……”


    “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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