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燃著暖香。一家四口圍著小火爐,一邊燙著酒,一邊聊天。


    一杯酒下肚,謝景煥覺得自己就有些醉了,看著麵前簡樸卻無比溫馨的小院子,看著沒有憂愁的小草,再看著恩愛的師父師娘,像是踩在雲朵之上,身體輕飄飄的,有些高興又有些悲傷。


    六長老喝了一小杯溫熱的烈酒,吃了兩口下酒菜,就忍不住打著拍子,唱起故土的歌謠來,他聲音渾厚低沉,唱的又是大月國的祭祀歌,低沉中帶著一絲的神聖,又帶著一絲的懷念感傷,聲音穿過庭院,傳出草廬巷子。


    原本吵吵鬧鬧的草廬巷子好似都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有幾家孩童還在打鬧,很快就沒了聲音。街坊鄰居都放下手中的事情,靜靜地聽著歌謠。


    莫先生很少唱歌,唯有在最高興的時候才會唱歌,他們也聽不懂歌裏唱的是什麽,就是覺得好聽,覺得應該靜心聆聽,覺得那歌聲似乎有靈魂。


    自從兩年前莫先生帶著夫人侄女搬到草廬巷子,草廬巷子一日比一日熱鬧,也一日比一日有奔頭,他們不聾也不瞎,看得出來,莫先生那樣英俊灑脫的人,又豈是一介酸腐秀才,也看得出來莫夫人雍容華貴,絕非普通人家出身,更知道月小娘子靈動活潑,經常出入謝府。


    就連泉城最煊赫的世家家主謝家主,也時常孤身前來草廬巷子。


    莫先生的身份不言而喻,定然是九洲盛傳的那位劍道大師。


    隻是莫先生不說,喜歡自己秀才的身份,還經常照拂他們,幫他們解決家長裏短的事情,他們也就假裝不知道,每次謝家主來的時候,家家戶戶都關上門,免得撞見了謝家主,讓別人徒增煩惱。


    誰能想到九洲盛傳的劍道大師,讓無數遊俠崇拜的傳奇人物就住在草廬巷子一間不起眼的院子裏呢?


    草廬巷子裏的街坊鄰居死死地捂著這個天大的秘密,免得莫先生的身份被人發現,搬出了草廬巷子。


    今夜看來,莫先生很是高興。


    一曲歌罷,街坊鄰居暗暗叫好,原本寂靜的巷子又漸漸嘈雜起來。


    六長老唱完了一首故土的歌,眼淚汪汪地找借口說去廚房烤紅薯,實則跑到屋頂上吹風,懷念故土。


    小草已經有兩年沒有聽到祭祀歌,一直以為隻有她一人在懷念大月國的一切,今晚聽到六長老的歌聲,才意識到,恐怕六長老才是最懷念故土的那個人。


    她還年輕,可以適應中洲的生活,但是六長老卻到了落葉歸根的年紀,他是為了她和大長公主,為了明歌才留在了中洲。


    他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背井離鄉的人。


    小草眼睛濕漉漉的,看向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如何不知?隻是諸事皆有取舍,她也是舍棄了皇室的一切,才能隱居在泉城,老一輩的取舍已經有了結果,但是年輕一代的取舍還在眼前。


    大長公主知道以夫君的性格,是斷然不會以師命左右年輕人的選擇,所以唯有她能開這個口。


    “景煥,我和你師父都已經年邁,或許哪一日就遠行,唯一擔心的便是你和小草。”大長公主溫和地開口,看向年輕沉穩的世家家主,給他斟了一杯酒。


    謝景煥連忙去扶酒杯,內心微微忐忑,知道師娘還有話在後頭。


    這位出身皇室的師娘可以說是大夏朝最擅長心機謀算的人,偏偏世上最磊落坦蕩的劍客遊俠和最有心機謀算的長公主殿下之間產生了愛情,並且分離了幾十年,直到垂垂老矣才相守在一起。


    謝景煥很尊重這一份感情,也很敬重師父,所以尋思著隻要師娘的要求不過分,他都會盡量滿足。


    “師娘有話但說無妨。”


    長公主殿下看了一眼小草,微笑道:“我聽說王氏和陸氏都想與謝氏聯姻,不知道你是怎麽打算的?”


    小草抬眼看向謝景煥。


    謝景煥微微沉吟,說道:“王氏和陸氏在世家大族中口碑尚佳,尤其是陸氏,這一次來的年輕一代都頗有能力,陸家四郎君還推崇雅書上的治國理念,是風眠洲的追崇者,與陸氏聯姻,可有一番作為,也能彌補謝氏如今的虧空,壯大泉城的力量。


    太原不抵吳郡富庶,王氏如今外表風光,內裏卻早就腐爛,不過王氏現任家主無能,若是與王氏聯姻,可輕而易舉掌控王氏,將太原的勢力收歸麾下,讓太原成為泉城的第一道屏障。


    兩家聯姻皆有利弊。”


    謝景煥聲音頓了頓,小草側耳傾聽著,大長公主也微笑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謝景煥垂眸,淡淡說道:“選王氏或者選陸氏,都會讓盛京忌憚,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秋慕白本質是一個瘋狂的賭徒,他喜歡挑戰一切瘋狂的事情,如果我選王氏或者謝氏聯姻,泉城或許暫且能逃過一劫,但是太原和吳郡必會成為秋慕白的下一個目標。


    這不是我想要選擇的路。


    我的選擇和師父的選擇是相同的。泉城和謝氏不需要任何的外援,不需要聯姻,不需要金山銀山,我們隻需要偏安一隅,讓泉城成為九洲最後一片淨土,這便是最強的一招。


    若是這還不夠,那便培養海上軍隊。”


    謝景煥抬眼,目光淩厲地說出他心裏的計劃。


    小草震驚,失聲說道:“那得花多少錢呀?我們會窮死的吧。”


    謝景煥錯愕,一時之間哭笑不得,不知道為何天大的事情到了她嘴裏總是那樣輕鬆愉悅。


    大長公主微笑道:“其實事情沒有糟糕到那一步。新帝登基借的是天諭和民意,如今泉城就是民意所在,不到萬不得已,新帝不會自毀根基,當初在盛京,他放過了景煥,日後也不會輕易動泉城。


    人呐,尤其是自詡真命天子的人,總是清高自傲的,他殺盡了九洲故人也是會孤獨的,他需要有人見證他的成功,在盛京,那個人是蕭繚,在九洲,那個人便是景煥。


    所以謝氏不與世家大族聯姻,才是真正的明哲保身之道。


    隻是不聯姻還不夠,最好景煥能娶一個毫無世家背景的夫人,如此既能讓盛京安心,也能婉拒王氏和陸氏,兩不得罪。”


    謝景煥微微皺眉,覺得師娘話裏有話,最重要的話還藏在雲霧之中,並未吐出來。她是有了人選嗎?


    謝景煥並不喜歡被人安排自己的一生。


    小草陡然看向大長公主,知道了她的意思,她是想讓謝景煥娶她?以這種方式嗎?


    她開口喚道:“嬸嬸!”


    大長公主微笑,沒有繼續說。


    謝景煥如遭雷劈,看了一眼小草,突然意識到了大長公主未說盡的話,師父師娘要他娶小草?是了,師父最疼愛的就是小草,如今明歌被困在盛京,小草在中洲孤苦無依,若是將小草嫁給他,師父定然放心的。


    原來今日這一頓晚飯,原來師娘之前說的那麽多的話,全都是為了這一句未說的話,難怪師父跑到屋頂上吹風,也不願意開口,若是師父開口,他為了師恩,必然會點頭,但是師父不願意強迫他,於是師娘開了這個口。


    娶小草嗎?他一直將她當做明歌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妹妹看待,他怎麽能娶小草呢?


    謝景煥沉默,許久低聲說道:“師娘,我想靜心劍道。劍術未成,誓不娶妻。”


    小草呆呆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垂下了眼眸,自嘲一笑,她其實早就猜到了,這人就是一根木頭,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的,他隻想要手中的劍,從不想著娶妻,或許年輕的劍客曾經也在某一瞬間動過心,但是對象卻不是她。


    他們相遇的太晚了,遇見的時機也不夠好,彼此都在最狼狽的時候遇見,終是和風花雪月無關。


    或許她也不喜歡謝景煥,她隻是在中洲太過孤獨,太想家了,才將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他身上,小草呆呆地垂著腦袋,若是明歌在就好了,她一定會告訴她如何做,或者會給她買十根糖葫蘆,然後帶著她上山下海地去玩耍,明歌最有主意了。


    但是明歌不在這裏。


    大長公主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小丫頭,又看了一眼固執己見的年輕劍客,幽幽歎了一口氣,他們終究還是太年輕了,或許很多事情隻能交給時間。


    她淡淡開口:“既然你並無娶妻之意,那便想一想如何婉拒王氏和陸氏,他們在泉城的時間越久,付出越多,越不甘心就此罷手。我聽說陸氏昨夜一擲千金,花了幾千金黃金來鋪路,景煥,泉城的事情我和你師父都不想過問,今日問了這些話,以後便不會再問了。”


    “多謝師父師娘關心,景煥知曉的。”


    他知道師父師娘並不關心謝氏與誰聯姻,他們關心的是他的親事和小草的未來。隻是他說的也是肺腑之言,劍術未成,無心娶親。


    師娘今日的話也提醒了他,他和小草也必須需要一個正式的名分,師兄妹或者義兄義妹的名分。


    謝景煥看向大長公主,說道:“師父,師娘,我有一事相求,我想收小草為義妹,讓她做泉城謝氏的二小姐,若我不在,她便是下一任謝氏家主。”


    *


    謝景煥一言既出,屋內一片死寂,就連坐在屋頂的六長老都翻身下來進了屋。


    大長公主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小草。


    小草眼圈紅紅的,冷冷說道:“我不用你可憐我,我和謝氏無親無故的,憑什麽做備選的下一任家主?你想要將我綁死在謝氏這一條船上嗎?


    我雖然沒有家了,但是,我還能去盛京找明歌。”


    謝景煥被她伶牙俐齒地懟了一番,沉默地站在原地,低低說道:“我一直想有一個妹妹。”


    小草想起兩年前的雲霧大陣,那時候謝景煥入的就是心魔陣,他心裏一直有一個巨大的缺口,那便是他幼年時就喪命的妹妹。


    如今他想要她做他妹妹嗎?


    小草仿佛被一張巨網網住,動彈不得,她求救地看向大長公主,她不想做他的妹妹,但是卻也知道妹妹對於他的重要性,如果她能彌補他內心的缺口,那是不是代表她是特殊,是不一樣的?


    反正她也沒有想著嫁人,他也沒有想著娶親,或許這樣也很不錯?


    她不知道,但是莫名覺得有些悲傷。如果今日站在這裏的是明歌,他還會開口要明歌做他的妹妹嗎?


    或許她如同名字一般不起眼,隻是大月山上隨處可見的一株月見草,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小草。


    大長公主看著避嫌的年輕劍客和黯然神傷的小草,暗暗歎了一口氣,淡淡笑道:“雖說我們是小草的長輩,但是結成異姓兄妹這件事情還得小草同意才行。


    景煥,不如給她一些時間讓她考慮一下?”


    如果結成兄妹,小草是要寫入謝氏族譜的,到時候名分一定,便無可能了。


    終究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年輕人的事情,他們老了,也無法插手,隻能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謝景煥點頭,看了一眼小草,木訥地說道:“那你好好想想?”


    小草沒說話。


    六長老見氣氛好似有些不太好,輕咳了一聲,說道:“是不是我剛才的歌唱的太難聽了?好像吵到街坊鄰居了?”


    大長公主:“?”


    謝景煥看向慢半拍的師父:“?”


    小草:“?”


    小草被逗樂了,說道:“六長老,你還沒開始喝就醉了。”


    六長老訕訕地摸了摸胡子,笑道:“好像是有些醉了。”


    這兩年他醉的很是厲害,有時候一覺醒來像是在做夢,有時候覺得以前那幾十年的光陰是一場夢,總之人到晚年,比較患得患失,無論是明歌的事情還是小草的事情,他都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即使大國主和族人費盡心思將他們送到中洲,但是他依舊感覺他們和大月國一起在不斷地墜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深淵。


    或許唯有等他劍道大成的那一日,才能跳出這個深淵,一劍殺向盛京,劈開這中洲大地,重見曙光。也或許等他到死的那一日,都無法達成心願。


    六長老灑脫地笑道:“還是喝酒吧,來,景煥,我們喝酒。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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