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陣台上,看著秋慕白破陣而出,眾長老一陣沉默。


    此子不同凡響,隻是心中戾氣太深,他日登上帝位絕對會成為暴君,隻希望絕殺陣的萬古歲月能洗滌他身上的戾氣。


    帝星已現,唯有天道陣和心魔陣能與之抗衡。


    大長老點開天道陣,天道陣內,歲月悠遠清靜,風眠洲並未推開那扇道門,而是坐在道觀前的那棵菩提樹下入定,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年輕郎君身上都落滿了落葉。


    天道陣內毫無動靜,反而心魔陣內動靜頻頻。


    明歌看向雲霧天宮對麵的血月崖,透過重重的雲霧,看向崖對麵的秋慕白,沒有想到秋慕白竟然是天生的帝星,能在絕殺陣中扛過千百年的歲月,意誌力非常人能比。


    明歌:“大長老,看看心魔陣。”


    大長老點開心魔陣。


    心魔陣內卻是另一番景象,灰蒙蒙的天,滲滿鮮血的土地,無數的烏鴉落在地宮的宮門前,等著裏麵的屍體被拋出來,然後吞噬搶奪。


    少年謝景煥拿著點燃的火把驅趕著搶食的烏鴉,然後將屍體背出去,通知屍體的家人來認領。


    少年賺了十個銅板,趁著夜色未完全降臨,去買了一塊燒餅,用油紙包了一層又一層,然後藏在懷裏,回家去。


    殘垣斷壁的家,屋頂的瓦片破了又破,蓋著的稻草被風吹落。


    坐在屋前的小女娘看到少年郎回來,歡喜地叫道:“阿兄,阿兄。”


    少年謝景煥快步上前,想摸著妹妹的小腦袋,想到他剛才背過屍體,隻得擦了擦手,將懷裏捂著的一塊燒餅取出來,遞給她:“阿妹,燒餅。”


    “阿兄,我們一起吃。”小女娘瘦的皮包骨,小臉蠟黃中透著一絲病容,努力踮起腳尖,去擦少年臉上的髒汙。


    少年謝景煥隨意用袖口擦了擦臉,和妹妹坐在屋前的門檻上,將燒餅掰開,將大的那一半遞給了妹妹。


    “大人吃大的,小人吃小的。”小女娘燦爛地笑道,“阿兄吃大的,我不餓。”


    “給你吃,你就吃,阿兄很快就能攢夠錢了,到時候給你找最好的郎中。”


    “嗯。”一大一小兩個人兒靠在一起,一起吃著燒餅,看著萬家燈火一點點地亮起來。


    心魔陣,能窺探人心底最黑暗的角落,也能將人困在無盡的深淵中。


    明歌沒有想到,心魔陣催生的竟然是這樣的幻象,如今早已成為謝家家主的謝景煥,竟然被困在少年時期,日日去地宮前背著屍體,隻為換十個銅板。


    少年每日重複著同樣的事情,直到有一日,妹妹病重,再也無法坐在門口等他回家。


    地宮的門打開,裏麵出來一個戴著惡鬼麵具的老人。


    “進地宮來,殺一人換一兩銀子。”


    少年看著那座黑黝黝的地宮,義無反顧地走了進去。


    謝景煥用袖口擦幹劍上的血跡,抬眼看著烏鴉搶食著屍體,一道道殘陽沒入黑暗中,天要黑了。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在這座地宮待了多久,也不記得殺了多少人,地宮前的烏鴉換了一批又一批,老鴉死去,新鴉又來,他每日都坐在地宮前,看著殘陽,擦幹劍上的血跡,仿佛這樣,他還能做回當年那個熱血淳樸的少年郎。


    但他知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這裏便是他的囚籠。他這一生,從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


    他隻是謝氏的一枚棋子,一柄刀,一個冷血的殺人工具,一個不得不走進地宮的傀儡。


    他唇角揚起一個譏誚的弧度,沒錯,傀儡,他這一生,都如同一具被傀儡師操控的傀儡,沒有片刻自由。


    等到最後一道天光消失,他起身,重新走入身後那一座深不見底的地宮。


    時光荏苒,地宮前的老鴉老的不能再老,連覓食的力氣都沒有,最終與那些屍體一起腐爛,被新生的烏鴉一點點地搶食吞噬掉。


    曾經搏命的少年也一點點地長大,成熟,然後開始戴上惡鬼麵具,成為了地宮新的化身。


    他走出地宮,對著那些衣衫襤褸卻眼含希望的少年們嘶啞開口:“進地宮來,殺一人給一兩銀子。”


    看,這麽多年過去了,人命依舊賤如草芥,就連城郊的燒餅鋪子,一塊燒餅也從一文錢漲到了三文錢,人命卻沒有漲。


    他看著那些少年如同當年的自己飛蛾撲火般地走進地宮,百人中隻有一人能活下來,餘下都成為了地宮門前烏鴉的口糧。


    後來,他開始一點點地衰老,再也沒有少年願意進地宮來,地宮裏的殺手們也開始紛紛叛變。


    有少年過來告訴他:“鬼麵,改朝換代了,謝家倒了,沒有人再送銀錢過來,大家都另謀出路去了,你也離開這裏吧。”


    出路?他的出路在哪裏呢?


    等最後一名少年離開地宮,他看著困住他一輩子的森冷宮殿,靜靜地思考著,想起他最初為何要走進這裏。


    他的劍早已經鏽跡斑斑,他摘下鬼麵麵具,拄著生鏽的鐵劍,一步步走出地宮,循著記憶裏那條回家的路,在月光下蹣跚回家。


    殘垣斷壁的家,門前結滿了蜘蛛網,屋頂的瓦片和稻草早已經被風吹落,他推開搖搖欲墜的門,走進院子裏,看到了滿院的雜草,枯井邊有一座小小的墳包,上麵的木碑上有少年人扭扭曲曲寫的字,風吹雨打的,那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不清,唯有兩字能依稀辨認出來:“妹妹”。


    他嗓子如同被人捏住了一般,突然之間丟掉了手中的劍,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掘出了那座小小的墳包,看到了少女的屍骨,小小一具,尚未成年便病逝。


    他哭的如同一個孩子,終於想起為何這麽多年為何不曾回家,因為家中再也沒有人等他,他的家,在很多年前就沒有了。


    後來的一切,都不過是傀儡師給傀儡編織的一場夢境。


    傀儡師死了,夢境也就消失了。


    心魔陣破,山間不知何時飄來了烏雲,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來。


    謝景煥伸手接著掌心的雨水,俊秀白皙的麵容被雨水打濕,分不清是老天哭了,還是他哭了。


    有人撐著一柄油紙傘從山間小道上走過來,那傘是江南最普通的油紙傘,傘麵畫了一樹的青梅,青梅的香氣仿佛都能從紙麵上透出來。


    對方為他撐起傘,將手中的油紙傘遞給他。


    謝景煥薄唇慘白,看著她慘淡一笑,啞聲說道:“我活的是不是像一個笑話?”


    他在心魔陣中窺探到了被塵封的記憶,被人刻意抹去的記憶,被篡改的記憶,原來他這些年活的都像一個笑話。


    “我十歲那年就被家族選中,成為暗衛營的少年殺手,與我一同入營的還有三十名少年,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隻有代號,我們為家族榮耀廝殺,為親人浴血奮戰,後來我從暗衛營裏脫穎而出,站在了陽光下,我以為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原來都是假的。”


    假的!


    什麽所謂的家族榮耀,不過是謝家為了控製這些少年,讓他們甘心淪為殺手的借口,什麽親人,都是假的,他唯一的妹妹早在很多年前就死去了。


    現在的妹妹,不過是家族控製他的手段。


    明歌穩穩地撐著傘,淡淡說道:“山雨來的就是急,不過走的也急,你看,天要下雨,人要撐傘,一切都要順應而為,謝郎君,你如今已經是謝家家主了,你可以摧毀天下所有的地宮,這便是你存在的新的意義。”


    明歌將傘遞給他,然後繼續往山下走去。


    謝景煥看著她的背影,急急問道:“你去哪裏?”


    明歌沒有回頭,灑脫地擺了擺手:“我還要繼續送傘。”


    謝景煥看著頭頂的黃油傘,忽而低低一笑,原來這就是撐傘的意義,為一人撐傘,為天下撐傘,都有意義。


    謝景煥握緊手中的傘柄,眼神堅毅起來,那一刻,他真正地成長成了沒有軟肋,無堅不摧的謝氏家主。


    絕殺陣和心魔陣相繼被破,觀陣台上,大國主和長老們對視一眼,俱是沉默。


    如今中洲人才輩出,亂世造英雄,就連他們都不太看得清未來的路。


    大國主:“明歌人呢?”


    小草飛快地說道:“明歌說下雨了,拿了傘就下山了,好像,好像是去送傘。”


    送傘都是假的,這麽小的雨,淋不死人,明歌估計是看風眠洲被困天道陣,久久不破陣,按捺不住下山去瞧一瞧。


    大國主暗暗搖頭,人心的天平已經傾斜了。這些世家郎君中,有一半是衝著她來的,都是她中洲行招惹的爛桃花,這些人中,個個出類拔萃,都代表著各方的勢力,若是處理不好,以後會留下隱患。


    大國主見雲霧大陣內,眾人相繼破陣,除了李希、林家父子實力有限,其他人,就連病懨懨的昭和太子,浪蕩不羈的蕭家五郎都破陣出來,唯有天道陣內,久久沒有動靜,隻剩下風眠洲一人尚未破陣。


    難怪明歌按捺不住下山去了。


    大長老點開天道陣,天道陣內,光風霽月的世家子弟依舊坐在菩提樹下入定,菩提樹上花開花敗,已經結了果子,年輕郎君依舊沒有動靜。


    “敲開那扇道門啊!”小草小聲地嘀咕著,急死她了,他若是闖陣失敗,那明歌怎麽辦?


    大國主輕輕皺眉:“定力可嘉,但是他應當知曉,一味的入定並不能破陣,那道觀才是天道陣的關鍵。”


    大長老摸著胡須,沉吟道:“敲開道觀門,便可問道,我曾聽先祖提過,天道陣,至高境界為天人三問,問道一就能破陣,問道二便是人間千古一帝,問道三隻存在於傳說,不知道風家郎君為何遲遲不問道。”


    六長老抱著懷中的刀,懶洋洋地看天:“也許,他在思考要問道一,還是二或者三?”


    這世間事,誰又能說得準呢?當年先祖和一燈道人布下雲霧大陣,守著雲霧天宮和大月山,大約也不會想到有一日,會見證天地人三陣皆被觸發的盛況吧。


    或許想到了,或許是故意留下此陣,為岌岌可危的大夏朝攢下最後一絲的國運,為月氏子弟積攢最後的功德。


    就在長老們交談之際,一直入定的風眠洲突然睜開了眼睛。


    天道陣內,風眠洲抬眼看著一樹的菩提果,這才恍然不知過去了多少歲月。


    他剛走到此處時,內心便有兩個聲音在呼喚著他,一個是那棵菩提老樹,另一個就是那扇緊閉的道門,是入定還是去敲那扇道門?


    敲響那扇道門,也許會窺見另外一方天地,但是風眠洲在想到底是先有的菩提樹還是先有的道觀,於是這個問題便從菩提花開想到了花落。


    他遵從內心的聲音,選擇了菩提樹,於他來說,令人敬畏的從來都是生命。他坐在樹下與那棵菩提老樹漸漸融為一體,與樹一起呼吸,什麽都沒有想,什麽都沒有做,隻是坐在那裏,感受著山間的歲月。


    緊閉的道觀發出沉悶的“吱呀”聲,道門打開了一道縫隙,一道蒼老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郎君初來時,老道便告訴你,敲響這扇門,問道成功就能離開,郎君為何不來問道?”


    風眠洲朝著道觀內那聲音遙遙一拜,溫潤謙遜地說道:“道長大義,不過這棵菩提樹也在呼喚我,道觀受萬人香火供奉,而老樹卻沒有,孤零零地在天地間成長,它比道觀更需要我。”


    那老道微微一笑:“第一問,郎君已然有了選擇。天道主殉,郎君選擇了殉道,可問第二問。”


    觀陣台上,大國主和長老們臉色微變,竟然問道二!風眠洲選擇了沒有敲響那扇道門,卻恰恰符合了天道主殉,進入了問道二!


    百年來,雲霧大陣一直是大月國最後的屏障,先祖安寧王和一燈道人創下此陣,隻說此陣到了大月國生死存亡之際才能開啟。


    是以,大月國子民也並未闖過此陣。根據先祖傳下的手劄記載,天道陣問道一便是大機緣,這郎君竟然問道二!


    大長老臉色微微凝重,喃喃說道:“問道二,若是問道成功,可成為千古一帝,聽聞當年先祖也觸發了天道陣,進入了傳說中的問道三,若是他能問道成功,那便可創下另一個大月國,創下另一個中洲神話。”


    四長老搖頭道:“談何容易,當年先祖身邊聚攏了無數能人異士才創下了一段傳奇,如今的中洲可不是百年前的中洲,天道陣和絕殺陣水火不容,另一個已經是帝星,雙帝星現世,從來都是禍不是幸。”


    大國主皺起眉尖,他們的命運都與明歌相連,他們的未來也是明歌的未來。大國主心頭不知為何浮現了一片陰翳,她和長琴以命換來的女兒,難道還是會背負大月國的命運嗎?


    大國主臉色微微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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