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路難行,山上的積雪比她想象的還要厚,明歌深一步,淺一步地爬山,有些後悔自己為何要看到阿娘的那封信,若是看不到,她也不用吃這樣的苦頭,反正中洲走一趟,見過了百般人心,她對於誰是她阿爹也沒有那麽好奇了。


    相認是不可能的,她阿爹沒有在大月國,擺明了是拋棄了她們娘倆,她反而還要苦惱,若是她阿爹是個薄情寡義、野心勃勃之輩,她該不該幫阿娘討債,殺了他。


    阿娘留在盛京的人到底是誰?今夜之行,決定著她要不要破殺戒!


    明歌一邊爬山一邊胡思亂想,好在小孤山不算高,爬了半個時辰就隱約看到了隱在山林中的寺廟,寺廟門前的雪被掃的幹幹淨淨。


    明歌爬上台階,拍了拍寺廟的門。


    拍了許久,才聽到小沙彌過來開門,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說道:“女施主若是上香,還請明日再來,夜深人靜,就連佛祖也是要休息的。”


    明歌“噗嗤”笑出聲來,笑彎彎地說道:“小師父,我不是來燒香拜佛的,我是來借宿的,這荒山野嶺的,天寒地凍的,還望小師父給我一杯熱茶暖暖身子。”


    那小沙彌看著她精致明豔的小臉,“阿彌陀佛”了一聲:“女施主莫不是山中的精怪?小僧還年幼,沒有精氣供你們吸食……”


    說著就要關門。


    明歌:?


    “誰呀,大半夜的來敲寺廟的門,打擾佛祖休息?”一道輕佻又肆意的聲音響起來,“小和尚,白日裏我是無聊誆騙你的,這山上哪有漂亮的精怪,就算有,也是找小爺我,不會找你這樣天真的小和尚的。”


    大門被人“吱呀”大門,露出門後一張桃花臉。


    明歌和他四目相對,俱是一愣。


    蕭繚揉了揉眼睛,歡喜地險些蹦起來:“明歌?小月牙?竟然是你!”


    明歌嘴角抽搐了一下,蕭繚?被風眠洲丟在泉城之後,被迫跟著風笑廉走陸路回盛京的蕭繚,見鬼了,他怎麽會在小孤山的寺廟?


    蕭繚興奮地一把推開門,絮絮叨叨地笑道:“哈哈,難怪我說今夜怎麽都睡不著,原來是你要來,來來來,我正好在廚房裏烤紅薯,你有口福了。”


    “小明歌,你都不知道自從跟你分開,回到盛京之後我有多慘!”


    片刻之後,明歌終於知道為何蕭繚會在小孤山上,蕭繚和風笑廉比他們早八天回到盛京,蕭繚人未到,那些光輝事跡早就傳回了盛京,直接被他老子派人拎到了小孤山上麵壁思過,不僅打的半死,還不準他回盛京。


    明歌隨他進了後院廂房,那小和尚見他們是認識的,不再疑心她是山裏的精怪,跑回去睡覺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


    兩根香甜軟糯的紅薯下肚,蕭繚終於想起來問正事。


    “怎麽隻有你一個人,風眠洲呢?你不是跟風眠洲、謝景煥一起入京的嗎?我聽說你這一路很是轟轟烈烈,在清河郡竟然還險些被謝書劫殺?小明歌,你知道我有多後悔沒有追上你們的船嗎?


    風眠洲屬實不是東西,竟然偷偷將我丟下了。”


    明歌笑吟吟地聽他罵著風眠洲,罵謝書,最後罵他老子,輕咳 了一聲,再聽他罵下去,她今晚什麽都別幹了。


    “風眠洲他們都在山腳下的驛館,我自己一個人偷偷跑上來玩的,驛館裏太無聊了,還是山上有趣,不然我怎麽能吃到這麽甜的紅薯。”


    蕭繚半點不疑心,淚眼汪汪:“小月牙,你來盛京真是太好了,以後闖禍,啊呸,玩耍終於有伴了,求抱大腿!”


    明歌闖禍的本事那叫一流,關鍵不論她闖什麽樣的禍,都有收拾的本事,何況還有風眠洲給她兜底,蕭繚險些淚奔,他的大腿來了,他在盛京城內終於有靠山了!嗚嗚嗚!


    明歌豪氣衝天地說道:“放心,以後我罩著你!不過你爹為什麽要把你丟來小孤山呀?這寺廟裏還住著別人嗎?”


    明歌說著看了看外麵靜謐的禪院,這間寺廟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後院有七八間禪房,她這一路走來轟轟烈烈,阿娘必是知曉她的行蹤的。


    她要等的人很有可能已經在這寺廟內了。


    蕭繚:“他有病唄。”


    蕭家主是真的有病,已經在這小孤山上養病養了半個月了,蕭繚連盛京蕭府的門都沒摸到,就過來挨打了。


    這間寺廟除了蕭家父子,還住了一個遊醫、一個道士。除此,就沒有其他人了。


    *


    山上溫度低,冷的猶如冰窖。


    明歌坐在烤爐邊烤著火,看著外麵屋簷下結滿的冰棱,一根根乳白色,猶如竹筍。


    她哈出一口氣,滴水成冰的季節,這北方真是該死的冷呀,早知道就在南陽郡過冬,開春再北上了。


    她搓著手,對蕭繚說道:“這寺廟裏太冷了,我等會就要下山了。”


    蕭繚呆滯:“下什麽山?你就在山上住一夜,這冰天雪地的,你若是下山,我肯定要送你,偏我被我老子打的半死,這屁股還沒好利索呢。”


    “明歌,你先等等,我去問問主持,能不能留女客留宿。”


    蕭繚說著,捂著腰,一拐一拐地去找主持。


    明歌眼眸微深,一時之間猜不到他出現在這裏是不是巧合,若不是巧合,蕭家五郎藏的也太深了點,以她對他的看法,蕭繚就算有這個心機,也不可能會猜到她的身份,從南陽郡就開始布局。


    明歌垂眸,提起燈籠,在寺廟後院走了一圈,將燈籠掛在樹梢上,留下大月國的記號,然後原路返回。


    明歌剛回來,就見蕭繚去而複返,苦著一張臉說道:“主持說,寺廟不留女客。我還是送你回去吧,若是被風眠洲發現你大半夜地跑出來玩耍,怕是要打掉我另外半條命。”


    明歌本就是來掛燈籠的,不想偷偷摸摸,這才敲門進來討熱茶喝,見狀笑盈盈地搓了搓手:“那我回去了,這山上太冷了,你爹為何要在這寺廟內養傷?我聽說盛京郊外有不少的溫泉莊子,這般受罪,這病能養好嗎?”


    蕭繚呆了呆,拍著腦袋說道:“是呀,所以我說我老子有病,還病的不輕,不管了,我送你下山,過兩日,你可一定要將拜帖送到我家,最好以風家少家主的名義送過去,不然我爹是絕對不會讓我回盛京的,說我給他丟臉。”


    明歌點頭:“行了,我自己下山,我讓風眠洲過來接我,你傷還沒好,若是滾下山去,我上哪裏找你。”


    明歌擺手,徑自下山去。


    蕭繚傷沒好全,眼巴巴地蹲在寺廟門口,喊道:“你可一定要記得送拜帖去我家,我這條命就全係在你身上了。”


    明歌遙遙擺手,感覺到身後有暗衛護送,也沒有在意,大月國山高水遠,雲霧天宮也不是一般人能找得到的,就算蕭家人覺得她形跡可疑,也找不到證據。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要好些,隻是台階太多,加上結了冰,她專門挑著有積雪的地方走,免得摔倒,不過還是在台階上結實地摔了一跤。


    “小心。”低沉熟悉的聲音。


    明歌跌坐在雪地裏,抬眼看去,隻見風眠洲墨發如瀑,隻用一頂玉冠簡單挽起,青色錦衣外罩著黑色的大氅,一派清風和月的氣派,有些著急地樹影深處出來,然而呆立在原地。


    果然是他!


    “你扶我起來。”明歌伸出被凍的通紅的小手,控訴道,“你跟著我上山為何不喊我?若是扶著我走,我怎麽會摔倒。”


    理直氣壯且振振有詞。


    風眠洲看著她氣鼓鼓的小臉,伸手將她拉起來,拍了拍她身上的落雪,低聲說道:“現在扶著你走。”


    十分的任勞任怨,也沒有問她為何上山。


    明歌眼眸彎起來,說道:“就是台階比較滑,雪地裏還是很好走的。等這段台階走完了,我就可以自己走了,你怎麽會發現我上山的?”


    “子蠱很躁動。”風眠洲見她摔的不輕,彎下腰說道,“我背你下去,不然等我們走下去,天都要亮了。”


    明歌看著他寬厚的肩膀,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說道:“風眠洲,你對女娘都這樣好嗎?”


    她又不是鐵石心腸。


    風眠洲穩穩地背起她下山,淡淡說道:“不是。你若是出事,我也會受到牽連。”


    明歌將冰涼的小手貼著他的脖子,頑劣地笑道:“以後也不知道哪位女娘會好運地嫁給你。風眠洲,你改變了我對中洲人的看法,還有穀霽、謝景煥,都是很不錯的人。”


    風眠洲唇角微微揚起,也不搭話,隻聽著她說。


    明歌:“你為何都不說話。”


    風眠洲:“想聽你說。”


    明歌:“不會嫌棄我很囉嗦嗎?”


    風眠洲:“不會。”


    明歌:“你可真是個木頭人。”


    風眠洲:“嗯。”


    世人評價他多用“風雅”、“博學”、“佛儒道三修”等字眼,他以前在千人麵前也能侃侃而談,字字珠璣,唯獨在她麵前,木訥如木頭人。


    等到了驛館,明歌已經趴在他背上睡著了。


    風眠洲進了驛館,越過目瞪口呆的值守護衛,小心翼翼地將明歌抱到了自己的房間。


    明歌與林音兒同住,這個時間他不好去女娘的房間,驛館房間緊張,隻能住他這裏。


    他去跟二哥擠一擠。


    風眠洲替她蓋好被子,將屋內的炭盆燒的更旺一點,等她睡熟,走出房間。


    “小孤山的寺廟上都有哪些人?”


    風三飛快地現身,低聲說道:“小孤山上目前住的是蕭家家主和蕭繚,一個江湖遊醫,一個跛腳道士,我已經派人去查遊醫和道士的生平履曆,明日就有消息傳來。”


    “郎君,可有不妥之處?”


    風眠洲沉眸:“蕭家家主蕭笙?”


    “是,聽說蕭家主半個月前病了,大夫說要去寺廟清修,蕭家大約覺得大相國寺人來人往過於喧鬧,就選了小孤山上的這座無名寺廟。


    蕭繚回京之後直接就被蕭家主喊到了小孤山上,打的半死。父子兩都在養病。”


    風眠洲點頭,蕭家家主蕭笙,並未聽說有什麽過人的能力,蕭家在盛京一眾世家中馬馬虎虎排個中遊,這還要得益於蕭家將女兒送進宮當了個貴妃。


    蕭家子弟多紈絝,蕭貴妃又生了一個幼子,蕭家既不可能支持太子,也不能跟世家結盟,更沒有能力扶持幼皇子登基,身份十分的尷尬,算是被邊緣化的家族。


    這樣的家族,家主生病卻來這天寒地凍的小孤山,怎麽看都有問題!


    原本風眠洲是懶得關注蕭家的,但是明歌夜深人靜的時候上了山,這件事情就與他有關了。


    “派人盯住蕭家,有任何的異動就來回稟。”


    “是。”


    明歌一夜睡到天亮,被驛館住客在院子裏打水的聲音吵醒。


    她揉了揉眼睛,發現這不是她和林音兒的房間,床邊炭盆裏的火已經漸漸熄滅,屋內衣架上掛著的是男子的黑色大氅,桌案上放著筆墨紙硯和書籍。


    是風眠洲的房間?


    明歌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想起昨夜好似覺得他身上太暖和,猶如一個大火爐,趴在他背上就睡著了。


    她臉頰微燙,呆呆坐了一會兒,然後起身偷偷摸摸回了自己的房間,房間內,林音兒睡得如同小香豬,明歌解下大氅,放到一邊,就見窗戶沒有關好,窗台下掛著一盞新月燈,正是她昨夜在寺廟裏點亮的那盞。


    明歌眸光一深,取下燈籠,從燈芯裏取出一張紙條來:“三日後,千金樓。”


    明歌看著上麵蒼勁有力的字體,垂眸將字條燒掉,將燈籠放在一邊,就見林音兒撩開簾帳,睡意朦朧地說道:“姐姐,你怎麽起這麽早?”


    明歌淡淡一笑:“今日我們便能到盛京了。”


    “盛京?”林音兒陡然清醒過來,一個鯉魚打滾從床上爬起來,興奮道,“那我們快些梳洗,早點出發,早點到盛京!”


    說話間隻聽見外麵傳來一片馬蹄聲,鮮衣怒馬的護衛們齊刷刷地下馬,氣勢威武地來接郎君回府。


    “少家主回府……”


    “少家主回府……”


    風家少家主回府的消息,從驛館一路傳到了盛京城內。


    明歌坐在馬車內,看著麵前氣勢磅礴的盛京城,聽著一聲聲振奮人心的迎接聲,突然意識到,她是真的到了盛京,到了阿娘和長老們口中那一座浮華的不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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