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墨衍人前一直是謙謙君子的形象,朝堂民間支持者無數,但是此刻卻這般嚴詞厲色!


    穆青衣見狀微微一愣,他來盛都之前就聽說太子衍身邊有一個養了數年的妹妹,藏的很嚴實,說得寵吧,從不帶她出現東宮以外的地方,也不教她讀書認字,隻讓她做灑掃的工作,簡直是養廢人,說不得寵吧,這些年太子衍的身邊,隻有她一人能近身。


    他接到秋墨衍的傳書,讓他來盛都教這位五帝姬時,穆青衣就清楚,這位小帝姬在秋墨衍心中分量極重,隻是沒有想到是這樣的重,到了控製她自由的地步。


    穆青衣見場麵有些僵持,溫潤笑道:“我師父這些年一直在外麵雲遊,行蹤不定,小殿下就算去了知鶴觀也是見不到人的,不如我修書一封,問問師父的行蹤?”


    秋墨衍臉色稍霽。


    長歌知道他說的是事實,沉默不語,前麵五世,她隻在第四世見到了尋鶴道人,而且第四世他便消散了,想見尋鶴道人難上加難。


    因為這一世對尋鶴道人而言,大約是幾百年後的時間。


    “青衣留下來跟我們一起用晚膳吧。”秋墨衍吩咐宮人去準備晚膳。


    三人坐下來吃飯,秋墨衍屏退了宮人。


    “此次入盛都,青衣有什麽看法嗎?”


    穆青衣看了一眼安靜坐在一邊吃飯的五帝姬,她尚未及笄,但是臉蛋已經有了絕色的雛形,身量纖纖,柔軟猶如六月的芙蕖。


    秋墨衍不避諱她,顯然十分信任她。不過朝堂之事也要讓小帝姬知道嗎?


    穆青衣:“陛下沉迷長生之術,已經不問朝政,朝堂官官相護,民間怨聲載道,各地苛捐雜稅繁重,朝堂上蕭霽的勢力越來越大,內憂外患。所有的情況都對殿下十分的不利。”


    秋墨衍點頭,兆信帝不退位,他一日就不能真正地掌權,肅清朝堂,而蕭霽在盛都每多待一日,就能得到更多的支持,此消彼長,情況他確實十分的不利。


    “長歌,你如何看?”


    秋墨衍看向一直安靜吃飯的妹妹,她今日心情好像很好,又好像很不好。


    長歌放下碗筷,看了看外麵,見宮人們都不敢靠近,淡淡說道:“我建議你們去跟蕭霽談一談,看他要的是什麽。”


    秋墨衍:“你的意思,朝堂之爭,你不好看我?”


    穆青衣有些側目。


    長歌點頭:“我問過禦醫,父皇的身體就算日日吃丹毒,也能熬五年,這五年,你沒有實權,會受蕭霽掣肘,就算你們勢均力敵,內鬥十年,大盛朝也會被徹底地拖垮,邊境他國來犯,會陷入常年征戰中,到時候民不聊生,也不過是一個黑暗無光的亂世罷了。”


    穆青衣和秋墨衍齊齊一震,陷入了沉默中。


    穆青衣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問道:“依小殿下所言,難道要讓太子殿下退讓,將江山拱手相讓嗎?你看好北地節度使?”


    她小小年紀,真的語出驚人,若是被外人聽去,後果不堪設想。


    長歌:“論心機手段,蕭霽不是我哥的對手,論治國帶兵打仗,我哥優柔寡斷,不如他有決斷和眼光,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將蕭霽收歸麾下,所以才讓你們去跟蕭霽和談。”


    穆青衣輕輕一笑,眼底滿是笑意,這不知道是誇太子衍還是在貶低他,不過跟他看法一致,太子殿下,確實性格優柔寡斷了一些,蕭霽回盛都不過數月,已經震懾朝堂,不少新臣都暗地裏倒向了他。


    大盛朝積弱已久,如果內鬥下去,氣數將盡。他修道門,能看清這一切,沒有想到小殿下身處深宮內院,竟然也有這樣的遠見。


    這位小娘子,著實可愛到他了。


    秋墨衍哭笑不得:“我一時竟然不知道你是在誇我,還是在陰陽我。”


    長歌捧起碗筷,默默吃飯,別懷疑,就是陰陽他。秋墨衍的心思都在人心算計上,這是他的生長環境決定的,如果是太平盛世,秋墨衍更適合做帝王,但如果是亂世,蕭霽更適合做開國帝王。


    如今大盛朝氣數將盡,太子衍生不逢時罷了。


    “明日,我就過來教小殿下讀書吧。”穆青衣微笑道。


    秋墨衍有些高興,之前修書給他,他三番五次地推辭,最後推不掉隻說來看看,但是也沒有點頭,如今看了小五一麵就同意了,有他教小五,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不過他內心又隱隱有些不悅,想到穆青衣是道門子弟,將來是要接尋鶴道人的班,不會娶妻生子,他又將那點子不悅壓了下去。


    隨後,穆青衣開始頻繁入宮,教長歌課業。


    跟其他的先生不同,穆青衣不會死板地授課,而是看她看的書籍,跟她一起交流,偶爾會布置一些作業,更多時候是給她帶各種宮外的小玩意,帶各種美食,放任她自己讀書。


    時間一晃就到了六月裏,秋墨衍怒氣衝衝地回來,獨自關在書房,一日沒出來,那一日穆青衣也沒有入宮。


    宮門內外都彌漫著肅殺的氣息。


    第二天一早,兆信帝下旨,將她指婚給北地節度使蕭霽,等及笄之日就完婚。


    聖旨到的時候,長歌手中的手滑落在地,眉眼陡然冷了起來。


    宣旨的太監還想要討好彩頭,被秋墨衍攆了出去。


    長歌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聖旨,看著宮內噤若寒蟬的宮人們,伸手按住了秋墨衍的手:“別殺他。”


    秋墨衍瞳孔一震,眼底的殺意險些要克製不住。


    “離成親還有兩年,我會去勸說蕭霽。”她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所以,你別做蠢事,殺他不值得。”


    兩人心照不宣,那個他指的是兆信帝。


    蕭霽早就看出了他的弱點,以婚事來逼秋墨衍逼宮奪權,如此秋墨衍便勢必要借住他的兵力,到時候蕭霽進可逼宮,退可權傾朝野,死死地拿捏住秋墨衍,就如同前世一樣。


    這一步棋,走的秋墨衍四麵楚歌,也打亂了長歌所有的計劃。


    誰能想到蕭霽隻見過她一麵,就會請旨賜婚。她被迫要去跟蕭霽正麵交鋒。


    ***


    宣旨的太監離開之後,慧妃娘娘就派宮人過來請長歌,說是要問婚事的事情。


    長歌隨著宮人過去,就見慧妃娘娘坐在軟榻上笑盈盈地與人說著話,旁邊那人一身富貴無極的暗色錦袍,麵容俊美,氣勢逼人,赫然就是北地節度使蕭霽。


    “長歌來了,你這孩子一眨眼就長這麽高了?過兩年及笄,就能出嫁了,如此我也算對得起你死去的阿娘。”慧妃娘娘起身,親昵地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著,心底暗暗吃驚。


    這小丫頭一直養在秋墨衍身邊,一不留神竟然出落的這般漂亮,五官長開,越看越是令人心驚的美。


    長歌朝她福了福身子,眉眼冷淡。


    “蕭大人莫見怪,這孩子年紀小,有些怕生,不怎麽愛說話。對了前幾日陛下賞賜了一些上好的綢緞,我去給你挑幾個顏色做夏裝。”


    慧妃娘娘隨便找了一個借口就帶著宮人離開了,走之前還朝著她使了個眼色。


    殿內瞬間就隻剩下她和蕭霽兩人。


    兩人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蕭霽坐著,長歌站著。六月底,知了熱的受不了,一聲一聲地叫著,長歌還在思考如何破局,對方突然起身,居高臨下地抬起她的下巴。


    幽深狹長的鳳眼冰冷地看著她:“原來,你真的不怕我。”


    長歌按住他的手,抬眼說道:“怕你滿身殺戮,回盛都為蕭氏一族複仇嗎?如果這是你所求,我會幫你做到,婚事作罷。”


    她後退一步,一句廢話都不想多說,這一世的夢境過的實在是太漫長了,她怕有一日會沉溺在夢境中,忘記了現實。


    迷失是一種可怕的事情。


    蕭霽眼神隱隱生異,低低笑出聲來:“都說太子衍身邊有一個藏的極深的妹妹,秋長歌,你可真是讓我驚喜。我要的東西會自己去爭去奪,你,算是意外的驚喜。等你及笄,我們就成親。”


    她可真不像是十三歲的小娘子。


    長歌深呼吸,轉身看向外麵的庭院,聽著知了的叫聲,略有些心浮氣躁:“你娶我不過是想拿捏秋墨衍,逼他走上那一條路,然後在朝堂上掣肘他,太慢了,你至少需要十年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你我合作,我有更好的辦法。”


    蕭霽目光陡然犀利起來:“你在說什麽渾話?秋墨衍讓你這麽說的?”


    “這裏不過是我經曆的一場夢境,幫你,可以讓我更快地脫離夢境。”她回頭,一字一頓地揭開這一世的真相,“我知道你所有的喜好,知道你接下來每一步的複仇,也知道在這場複仇中,你跟秋墨衍會兩敗俱傷,知道數年後秋墨衍會身死,大盛朝會滅亡,而你會開創一個新的王朝,卻在十年後四處征戰,死於流箭中。”


    她每說一個字,蕭霽的目光就犀利一分,到最後整個人冷峻如刀,狠狠地攫住她的手腕,聲音又低又沉:“你是什麽人?”


    “後世之人。”她微微一笑,笑容極淡,“我來這裏,是為了了結我自己的因果,這個秘密,唯有大人知道,我哥哥都不知曉。蕭大人,想改寫自己的結局嗎?”


    死一般的沉寂,蕭霽的接受能力極強,卻也花了一刻鍾的時間來消化這樣驚世駭俗的話。


    “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除非你隨我回蕭府,如此方能顯示你的誠意,東宮的誠意,不是嗎?”蕭霽咄咄逼人地開口。


    長歌皺眉:“這於理不合!”


    如此一來,她名聲盡毀,尚未及笄就有如此名聲,注定是被拋棄的棋子。


    蕭霽:“你都說你是後世之人,這裏也隻是你的一場夢境,你會在乎夢境裏的流言蜚語嗎?還說說,這一切都是道門子弟使用的障眼法?用來迷惑我的?”


    秋墨衍身邊的道門弟子讓他很是忌憚。


    長歌沉默數秒鍾,點頭:“可以。我回東宮收拾一下行囊。”


    直接快刀斬亂麻,這一世,她選擇幫助蕭霽化解身上戾氣,在她及笄之前,脫離夢境。


    蕭霽鳳眼眯起:“不需要,蕭府什麽都不缺。走吧,五帝姬。”


    兆信帝巴不得送一個不值錢的女兒去籠絡重臣,對這樣不合規矩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下下旨將長歌打包送到了蕭霽府上。


    蕭府比她前世所見更為荒蕪破敗。沒有奴仆,沒有丫鬟,隻有一個個不友好的鐵甲衛。


    她身份敏感,進了蕭府,完全是自生自滅的狀態。


    長歌隨便找了一個空廂房住下來,一如她所料,秋墨衍沒有來,不過想必會氣瘋了吧。蕭霽此舉狠狠打了他的臉。沒準此刻秋墨衍會在家裏罵她白眼狼。


    好在是夏日,不需要炭火棉被,她開著窗戶隨便糊弄了一晚上,夜裏睡的很是不安穩,等到第二天一早,有丫鬟過來敲門,說有訪客。


    來的是穆青衣。


    穆青衣一襲青色道袍,別了一根桃木簪,看見她溫暖一笑:“小殿下,以後我會來這裏教您讀書習字。”


    她點頭,然後就見穆青衣讓隨從將一個個箱籠搬了進來,都是她平素喜歡的書籍和吃穿用的東西。


    “太子殿下險些氣瘋了,殿下若是有時間還是回東宮一趟。”穆青衣低低沙啞地說道,“這裏是龍潭虎穴,好進不好出。”


    她身上拉住他寬大的道袍,彎眼說道:“那你帶我去找尋鶴道人吧,一起走。”


    她所遺憾的是,沒能與他一起離開盛都,看遍天下的美景,過那樣俗世凡塵的生活。


    穆青衣清俊的麵容微愣,下一秒,長歌已經背過身去,淡淡笑道:“開玩笑的,先生莫當真。”


    “你從未叫過我先生。”穆青衣目光一深。


    從前不叫是因為從未當他是先生,現在叫,是因為她已經選擇了be結局,他們之間沒有以後,隻有師徒之名。


    “以後都會尊師敬道。”長歌淡淡開口,“麻煩先生回去告訴我哥哥,這一切會在我及笄那日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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