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嚴來訪的消息很快就被蕭霽知曉。


    午膳之後,長歌閉眼小憩時,蕭霽臉色陰沉地進了朝華殿。


    殿內點了淡淡的沉香,窗外新下了一場雨,雨氣和秋日花草的氣息雜糅在一起,異常的好眠。


    長歌睡夢中意識依舊清醒,猶如幽魂一般漂浮在空中,看著躺在軟榻上的自己。


    年幼時她命如草芥,吃不飽穿不暖,夢想著有一日要吃盡宮中美食,穿慧妃娘娘擁有的美衣華服,做最美的帝姬,後來帝宮沉浮多年,監國之後,她手握權勢,反而喜歡清淡的民間小食和素淨的襦裙薄衫,那些得來的珠玉珍寶擺放了一地,成為朝華殿內毫無生氣的死物。


    昔年的淩雲壯誌早已如煙雲散,所得皆付出代價。


    蕭霽揮退宮人,一言不發地進了內殿,鳳眼深沉地看著熟睡的她,墨色的錦衣上繡著高潔的蘭草,很多時候她覺得蕭霽這個人十分的割裂,手握重兵,一怒浮屍千裏,卻喜愛蘭草、仙鶴和青竹一類的高潔之物。


    他常年著墨衣,目光深沉如夜色,猶如黑暗中最冷厲的一把刀、一個影子,一個嫉惡如仇的收割者,可惜她生在帝宮,他生在亂世。他們之間注定是無法回頭的一條路。


    長歌神遊太虛之際,蕭霽已經俯身,修長有力的指腹輕輕地扼住了她纖細的脖子,麵容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緒,她感覺呼吸漸漸困難,一個可怕的念頭劃過腦海,他是恨她的,恨到想親手掐死她。


    從十五歲那年雪地初見,她借助他手中的權勢,一步步走出冷宮困境到後麵掙紮著走上監國帝姬一路,她對他始終是利用居多,如今她想拋棄他,選另一個男人,身為位高權重的攝政王,蕭霽如何能忍。


    就在她呼吸困難,以為自己要被他掐死之際,蕭霽猛然鬆手,看著她脖子上的指印紅痕,發狠地俯身吻住她,從脖子到紅唇,帶著一種發泄且憤怒的力度。


    她被吻的險些窒息,臉色隱隱蒼白,很快就透出一絲的血色來。


    蕭霽脫了鞋襪,上了軟榻,將她渾身納入懷中,手腳相纏,同床而眠。


    這一覺睡的異常的沉,直到傍晚時分,她才幽幽醒轉,蕭霽沒走,殿內一片沉寂,隻有秋風從窗外灌入,吹開重重簾帳。


    宮人們退守殿外,不敢靠近。


    她動了動手指,然後就見蕭霽睜開眼睛,鳳眼沉沉地盯著她。


    兩人相顧無言。


    蕭霽聲音微啞:“你如今見我,連話都不想說了嗎?”


    連騙都懶得騙他,當年她笑盈盈親著他的下巴,說喜歡他的模樣,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長歌被他勒的有些疼,眼睫微顫,淡漠說道:“無話可說。”


    蕭霽鳳眼赤紅,看著她蒼白如花瓣的紅唇,狠狠地碾壓上去,吻到氣息不穩,胸腔險些被憤怒淹沒。他知道她不是真的喜歡穆青衣。


    她隻是想利用出嫁脫離他的掌控,而穆家是絕佳的選擇,或者她是又一次地試探他的底線,逼他做出更多的退讓,甚至是答應娶她。


    若是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他就如同被她捏在掌心的雀鳥,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


    他絕無可能再做退讓。既然她這裏的路走不通,那他便走別的路,她嫁一次,他就殺一次,嫁兩次就殺兩次,殺盡她嫁的人,直到無人敢娶她。


    蕭霽深呼吸,用盡所有的自製力猛然鬆開她,翻身下榻,背對著她,低沉道:“穆青衣不是良配,他自幼學的是道家學說,走的是懸壺濟世之道,這樣的人心在道門,在天下,在百姓,唯獨不會在女人,你與他的道相背馳,選你他就得背棄過往二十多年的信仰。


    你們認識才多久?長歌,別被那些虛無縹緲的美夢迷惑,他來盛都,別有所圖。”


    一個外朝之首的尚書令大人家的郎君,就算是真的閑雲野鶴,一旦踏入盛都的地界,也會被重重利益推著向前走,穆青衣給不了她純粹的感情,更給不了她一個家。


    她擁著絲滑的錦被,坐起身來,淡淡說道:“不是他,也會是別人,蕭霽,你我之間,終究不得善果,不是你死,便是我死。”


    蕭霽深呼吸,猛然回頭陰鷙地看著她:“你就那麽想要權勢?”


    她視線越過他,看向窗外蕭瑟的庭院,金色桂雨早就落盡,連半點香氣都不曾殘留,她和他的故事早就隨著桂花的凋零而結束。


    她不是想要權勢,而是,她真的要死了,即將死在明日。大盛朝的天下皆與她無關了。


    這一切都是入夢,她也曾嚐試過改變,但是每到關鍵的節點,意識便離體,猶如旁觀者般看著一切發生,任何的天機都無法泄露。


    “是。”她垂眼,麵容冷漠。


    蕭霽俊美的麵容陰沉下來,目光隱隱失望:“不愧是秋氏女,你比你父皇和兄長,比你那些兄弟姐妹都要貪婪和冷酷。過往的一切不過是做戲!


    秋長歌,你是不是從來就沒對我動過心?你喜歡的不過是我手中的權勢?”


    她目光平靜,看著他刀削斧鑿的俊美麵容,淡淡一笑:“也許是吧,換了別人,我依舊會喜歡他和他手上的滔天權勢,並不是非你不可。


    所以,你們之間,既然走到今日,不如一刀兩斷,一別兩寬。”


    蕭霽眉眼慍怒,壓製著深濃的怒氣,拂袖而起。


    長歌麵無表情地起身,走到窗前的銅鏡前,查看著被他吻的青紅交錯的脖子和胸口,被他咬過的地方隱隱生痛,一碰就刺刺地疼。


    風吹動木窗,她抬眼便見站在庭院內的穆青衣,穆青衣一襲綠色寬袖襦衫,麵容白皙猶如最溫潤的玉玨,他拎著手中的草藥籃子,與她隔窗相望,許久啞聲道:“殿下,其實是喜歡攝政王的吧?”


    長歌心尖一刺,一種鈍鈍的疼痛感襲上心頭,陌生且洶湧,像是黑暗中最隱秘的秘密被人戳破,傷口暴露,流下汩汩的血來。


    年少時愛過的人,恨過的人,終究不是共度一生的人。他們都回不去了。


    穆青衣溫潤的眉眼隱隱憂傷,他來的太晚,這麽多年,他都不知道在盛都的深宮裏有他一眼就愛上的女娘,如若知道,他定會留在盛都,與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護佑她長大,那樣她也不會吃這麽多的苦,走上比男子還要辛苦的路。


    是他的錯。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穆青衣溫潤一笑,將所有的話題和秘密掩蓋,說道,“明日大婚,本不該來見殿下,不過我師父傳訊於我,明日來盛都觀禮。”


    長歌微楞,尋鶴道人?前世記憶裏,尋鶴道人從未踏足過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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