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便是和平無事的平常日子。


    周立寒每早起來做好早飯和午飯,然後騎著禦風去上職,晚上打包好吃的回來跟周庭霄共進晚膳;或是早上起晚了來不及做飯,就把他拉起來,丟到陳氏醫館去蹭飯蹭治。


    直到中秋時節,周立寒提早下職回來,帶著兩大塊月餅和兩壇子酒,載著周庭霄朝城外一座山上去。


    “兄長,我們是去找姥爺麽?”


    “是啊,等會你跟著我喊姥爺就行。不過要記住,對外得說是祖父。”


    周庭霄一琢磨,這裏頭估計有故事。


    也就是說,兄長其實也不是一個完全真實的身份。


    “那……母親和父親,去哪兒了?”他輕聲問。


    “母親去代我受罪了。”他看不見周立寒黯淡下來的眼色,隻聽到語氣淡淡的,“父親不提也罷。”


    周庭霄啞然,心裏千回百轉已經猜出好幾種可能,但不再問了。


    周立寒垂首瞧著他那小表情,哼笑一聲。


    隨他心思再轉九百九十九彎,也猜不到她家的情況。


    周庭霄轉移話題:“姥爺為何住在山裏,不和兄長一起?”


    周立寒道:“他是個獵戶,喜歡在山裏自給自足,很少出來。”


    周庭霄恍然大悟:“難怪兄長獵狼如拍蠅般容易,原來是姥爺教得好。”


    “是啊,姥爺以前還當兵打仗呢。”周立寒很自豪:


    “他跟陳姨夫婦、收我狼的何屠戶,還有神神叨叨的秦木匠,五人是陣型中同一伍的。聽說二十幾年前,他們隨今帝到隔壁建州參加平叛大戰,打得最猛的就是他們。所以姥爺也會武功,我入錦衣所前也是他教我習的武。”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何屠戶跟秦木匠,過陣子你也能見著。看你挺好學,要是對暗器機關術之類著興,還可以拜秦木匠為師。”


    醫女、獵戶、屠戶、木匠?周庭霄喔一聲:“他們真是各顯神通。”


    “是啊,各顯神通,又如鐵桶般的一伍人。”周立寒哈哈大笑,“所以就算你以後不科舉,也多的是謀生路。行醫、狩獵、烹飪——嗯,何屠戶其實烹飪最佳,下次帶你去他飯館;還有匠工,秦伯的手藝老神了,別說在岩城,隻怕出了閩越都沒人比他強。這些東西任你選,隻要肯學。”


    她笑,周庭霄便也笑了:“所以能被兄長收養,我幸甚至哉。”


    二人騎著禦風慢慢上山,上到山腰便朝深林裏去,直到見了一座小木屋。


    “姥爺!”周立寒栓了馬,喊了聲往屋子裏一瞧,“還沒回啊。”


    遂進了廚房,見案板上果真放了些剛摘好的芥蘭菜,還有一鍋正在燜的東西,散發著陣陣肉香。


    見周立寒開始在廚房忙活,周庭霄也跟進來。


    “兄長,我也想學做飯。”


    “好啊,那你今天先看著,回頭再讓你上手。”


    周庭霄本來是很認真地旁觀周立寒切菜,手起刀落幹淨利索,但眼睛不知不覺就從切菜動作轉移到手上,又轉移到手的主人身上。


    周立寒日常穿的都是深灰深藍的粗布短褐,頭上一根樸實無華的木簪子。隻有去錦衣所時才會穿紺青色的飛蛇服,戴像樣些的發冠。即使她未滿二十。


    今日她是換下飛蛇服和發冠才來的,仍是灰黑色的短褐裹身。看起來卻也不顯得寒酸,隻覺得簡約利落。


    那自然是,她那一身由來莫名的氣質所造。


    “兄長,”周庭霄忽然開口說,“我會好好掙錢的。”


    然後給你買錦衣玉冠,讓你風華絕代。


    “?”周立寒用你有病的眼神睨他,“那不要讀書了?”


    “讀,”周庭霄眼巴巴望著她,“也掙錢。”


    周立寒哈哈大笑。


    “難得你這小少爺還會想著掙錢,”她邊炒菜邊笑著打量他,刀法嫻熟根本不怕切到手指,“讀書就夠累的,還是專心讀吧。錢的事不用操心,我升職很快的,再加上打獵,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


    周庭霄正要又說,身後卻想起微小而沉穩的腳步聲。


    他回頭一看,是個高大而壯實的男人,麥色的皮膚,濃密的絡腮胡連著茂密的烏發。


    麵容似有五十來歲,但不論是頭發還是胡子都不見一絲白發;身高體壯,走來時卻並不地動山搖,也沒有散發威壓、殺氣四溢。


    如果給他一身布衣長袍,興許就是一妥妥的隱士儒人。但他穿的也是利落短褐,洗的褪色,還打了許多補丁。


    卷著袖子提著桶,腰上還別了好幾把各種形狀的短刀;破舊的褲管提到了膝蓋上,鞋子也是露著腳背腳趾的草鞋。


    一個有儒將氣質的獵人。


    這是周庭霄的第一印象,雖然此人粗糙潦草佛係的外形毫無破綻,但他總覺得,他身上有一股老謀深算,但並不奸邪的氣質。


    他在打量老獵人的同時,對方也在打量著他。


    周獵虎靜靜地盯在他麵龐上,眼眸似是一縮,裏麵有驚疑不定和五味雜陳,但表情紋絲未變。


    “姥爺!你剛出獵完呢?”周立寒揚眉看去,“哦,釣魚去了?”


    周獵虎把目光投向外孫女:“兩條黃公。不過看來你隻能吃一條了。”


    “多大事,反正我已經不長身體了。”周立寒不在意道,“瞧瞧給你領來的新外孫,一看就是個能爭氣的,他多吃些。周庭霄,叫姥爺。”


    “姥爺好。”周庭霄乖乖地脆聲道,“我叫周庭霄,今年十歲了。”


    “十歲?”周獵虎淡淡的反問了句,並沒有表現出什麽情緒,但周庭霄還是隱隱聽出了一絲質疑。


    隨即周獵虎又道:“那是該長身體,這看著從前沒長好。今日除了有黃公魚,還有黃牛肉、黑豬肉,多吃些。”


    原來是說這個啊,周庭霄鬆了口氣,為這位姥爺的隨和;


    但也吊著一口氣,因為周獵虎似乎一點都不想問他的來曆。


    這莫名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對方知道自己的身份。


    但是這怎麽可能?


    或者,亦或許對方隻把他當作一個很快就會離開的疏客,招待就完事了,無需多問了解。


    “看看,恰好你今年來了就有黃牛肉。”周立寒帶著些嫉妒說,“我年年中秋都上山來,可上次來吃到黃牛肉已經是三年前了。”


    周獵虎的老嗓溫厚:“是你前三年臉上發痤瘡,自己說不吃的。”


    周立寒:“……不要戳穿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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