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寒於晚上戌時初離開縣衙,被樂台送到醫館。


    周庭霄和陳氏母女都在等她。


    “受傷不先來清理包紮,不知道炎夏傷口爛得快嗎?”


    陳醫娘見到她第一句話就開罵,“甭以為擦傷事小,萬一沾了髒東西進去,也不是不可能死的!”


    “哎呀娘,她為我的事都跑一天了,你能別一見她就罵嗎?”陳瑰意忙把周立寒拉進來坐下,火速拿好工具箱擺開。


    提到這個,陳醫娘直接被點著了似的:“你還好意思說?這麽大事沒一個鬼來告訴老娘,你們小屁孩知道個什麽,就自以為是瞎主張?要是立寒今天真摔出個萬一,那是你委身做小能彌補的嗎?你讓老娘怎麽跟她姥爺交代!”


    顯然,周立寒中午載著小廝馳馬街上,趕來救她途中人仰馬翻、險些被牛踩爆頭的事,就算陳瑰意周庭霄不知道,也有來醫館的其他人知道,並連同茶館裏中午沸沸揚揚的事一同告訴了陳醫娘。


    “我…我還不是因為你!”陳瑰意一下就繃不住哭出來了,“誰知道你還做過那種事,那樣的把柄在那個狗縣丞手上!”


    “那件事根本不是姓石的說得那樣!”陳醫娘抬手想扇女兒,但又生生停住。


    她改為罵道:“這就是你成天跟我叨叨的獨立自主?你的獨立自主就是連這麽大事都不和老娘說,自己找同齡人出餿主意?”


    “……,”毫無發言機會的周庭霄終於找到機會弱弱插嘴,“陳大夫,這個餿主意是我出的,您別罵陳姐姐。”


    陳醫娘聞言也毫不客氣地轉罵他:“別把你們高門大戶的權鬥那套搬過來禍害!你想得出要抓人把柄,就想不到對方會殺人滅口嗎?”


    “你罵我就罵我,罵他們幹嘛?”陳瑰意憤懣地哭喊道,“是,我不該瞞著你,不該擅自做主找周立寒,行了吧!這次的事都怪我行了吧!”


    陳醫娘又想扇她了:“我看你就是不死到臨頭都嘴硬——”


    “行了陳姨,就算她沒瞞著你,就算周庭霄沒提這主意,我最終還是會這樣做。”周立寒歎息道:


    “這確實是最穩妥的解決辦法,說起來後麵這些事都算我咎由自取,是我不夠周全,沒料到那石縣丞如此膽大狠絕。不過現在大家都沒事了,陳姨不用擔心那個把柄了,瑰意也不用擔心石家逼婚,我也不用擔心他再刺殺我。”


    陳醫娘黑著臉盯她:“那狗官被抓了?”


    “沒,不過也不用怕。”周立寒拉著她坐下,溫聲說:


    “我早上找著了他兩個致命秘密,在縣衙時告訴給了許縣令和樂大人,他才不敢再對我動手呢。”


    周庭霄頓悟:“若隻有兄長一人知道,那他自然會動滅口的心思,是以讓人在路上便趁機謀殺兄長;但若兄長告與他人,尤其是他的上司縣令和錦衣衛樂大人,他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了。”


    如此,日後但凡周立寒有個萬一,許縣令和樂大人第一反應都是石縣丞幹的,便可立馬拿他的把柄來治罪。


    這一局雖然不能坐實石縣丞是幕後真凶,但也握住了有力籌碼,拿捏了他。


    “不敢妄動個屁呀,既然有他的其他把柄,那幹嘛不直接治他別的罪?”陳醫娘不能理解。


    陳瑰意一邊啜泣一邊吼她:“廢話,不治他罪當然是為了封他口,保守你那個秘密啊!”


    “老娘說了,那件事根本不是他說得那樣。”陳醫娘聞言微赧,但仍拉不下臉,暴躁道,“顛倒黑白!但事情過去太久了,我沒有反駁他的證據。”


    周立寒安撫她:“所以咯,陳姨你也別氣了,惡人總有惡報,且放他再苟活些時日,橫豎是不會再來害人了。”


    “是是是,你們年輕人主意大。”陳醫娘有些無力又佩服地搖搖頭,“老了,膽識跟不上你們年輕人了。”


    周立寒笑道:“哪裏的話,陳姨你年輕的時候可比我們厲害多了,上戰場衝鋒陷陣呢。”


    “老娘上戰場全靠莽,反正是跟在你姥爺後麵,打就完了。沙場無情,但還是不比官場險惡。”陳醫娘微嘲:


    “比起蒙冤栽在這些小人手裏,我寧可當年戰死沙場,死無全屍也罷,起碼壯烈,還能得個身後名。”


    陳瑰意一抽一抽地懟她:“拉倒,你會來這旮旯地方開醫館,不就是當年嫌棄那勞什子的生前身後名。”


    見這母女倆差不多平複了,周立寒也吐出一口氣,道:“時辰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了。”


    陳醫娘道:“不是馬沒了嗎,今晚別回了,明早讓陳瑰意帶你去再買一匹。”


    周立寒看了周庭霄一眼,見他已然麵有倦色,便答應下來。


    周庭霄覺得自己這境況睡哪裏都無所謂,有的住就行,況且他對陳氏母女的觀感還不錯,雖然她們吵起來總是給他一種從未見過的、逾越了輩分的感覺。


    但當他得知這裏隻有一間客房、他自己一個人睡,而周立寒去跟陳瑰意睡一間後,他的感覺就有點變了。


    “陳大夫,這對陳姐姐的閨譽不太好吧。”他小心地說。


    陳醫娘放棄似的擺擺手,“沒什麽大不了,你陳姐姐的出身性情估計也嫁不到什麽好人家,閨譽什麽的她也不在意,隨便吧。”


    但兄長日後很有希望能娶到好人家啊,周庭霄腹誹,試探地問:“陳姐姐真是兄長的未婚妻麽?”


    “非要說是那就是吧。”陳醫娘有些茫然地望向陳瑰意的屋門。


    “她們倆,都不是能以平常人的生活來籌謀的家夥。你兄長——回頭讓她自己跟你說吧,但你陳姐姐,不知什麽時候著了洋人樂器的魔,成天擺弄那些奇奇怪怪的洋樂器,說想當什麽‘指揮’,還想進京城那什麽司樂府去當女官……哎,年輕人!罷了,她們各有各的路,我們老一輩走不了,倒也不代表她們闖蕩不出。瞎操什麽心,搞得我們自個混得多好似的,祝福就行了……”


    陳醫娘絮絮叨叨地說著,又似自言自語,“也不知道幹嘛突然講這些亂七八糟的,反正你也聽不懂…哦,你這種心智早熟的少爺應該聽得懂,無所謂,這是我們百姓家才會操心的事,你們有錢人家不操心這個。去睡吧,你也甭操心,她倆之間要能有點什麽,這麽多年早該有了。”


    好吧,人家親娘都不擔心,自己一個外人也不能擔心什麽。周庭霄朝她道謝一番,便獨自進了客房。


    這客房跟陳瑰意的屋子很近,正好可以聽聽有沒有什麽異動。


    周庭霄鬼使神差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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