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一六】


    那天,我和顧行止是手牽手沿著學校的白色大道一路慢悠悠走回去的,走路的時候把手幅度晃得極大,就像高調的中學生情侶一樣,擺動得身體上的每寸皮膚都要顫動起來。嗅著兩排香樟樹散落在空氣裏的香味,我的心也跟著輕輕顫動,就像是溫柔晃動的湖水。


    ——我側頭看顧行止年輕挺拔的側臉,油然而生一股老牛吃嫩草的赧意。多年前我在這讓他人生滯留了一年,而今,我也巴不得想為身邊這男人把自己的未來都停下來。


    我叫他:“大寶啊,突然覺得自己好猥瑣呀,跟你談戀愛有種老女人褻瀆年輕年輕有為大好青年的自卑感!”


    他目不斜視,用一句話打發我:“我記得那天顧雪琪想把你介紹給我的時候,林維淵告訴我你三十歲了。我當時還挺詫異的,我以為你最多二十五。”


    “哈哈哈,”我立馬喜笑顏開得瑟起來:“誰讓我長了一張娃娃臉啊,年雖三十顏似十八。”


    他淡淡瞥我一眼,說:“我是覺得三十歲的人了怎麽還這麽幼稚。”


    “……”


    途中,一邊跟顧行止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我心裏頭想起曾經看過的《愛你就像愛生命》上頭,她的男人王小波為她寫過許多情書,有過這麽一段:息金斯問杜特立爾,你是壞蛋還是傻瓜?杜特立爾回答說:兩樣都有點,老爺,但凡人都是兩樣有一點。——王小波當時是這樣說的:我自己兩樣都有一點:除去壞蛋,就成了有一點善良的傻瓜;除去傻瓜,就成了憤世嫉俗、嘴皮子傷人的壞蛋。對你我當傻瓜好了。


    我現在想的是,對顧行止,我也當傻瓜好了。


    而後,顧行止要求送我回家,我滿心歡喜地答應了,卻遺漏了一個大疏忽大漏洞——


    那就是剛到門口的時候,我就意外從傳達室的窗口瞥見我媽在傳達室跟大爺他們牌班子打麻將,她似乎正好在丟一張紅中,我還沒來得及像烏龜那樣把頭縮下去隱蔽自己,就被她一雙火眼金睛捉住,然後,我就瞅見她口型一個“中”字,就衝出傳達室把咱們的車給堵了。


    她湊到我車窗外,語氣促狹道:“哎喲,小瑾啊,被老媽捉奸在車了吧。”


    “……”我抽了抽嘴角,額頭猛暴黑線。


    顧行止在我身側握著方向盤,微微禮貌頷首:“阿姨好。”


    “哈哈哈哈哈,”我媽看了顧行止一眼,本來眯著的精明小眼睛瞬間瞪得猛大:“這次撈到寶貝啦閨女誒。這小夥子長的真不錯呀,車也不錯,好馬配好鞍,好車配金山……”


    我都無語了,撐臉狂捏眉心:“媽,你都在說什麽啊?”就算顧行止真是金山,你也別這麽赤|裸裸表達出來啊……


    我覺得我顏控的屬性,十有八九全是我老媽遺傳的。我感覺我媽從看到顧行止的第一眼開始她自身所擁有的那個伶牙俐齒的屬性條就瞬間空槽了,開始胡言亂語,當然,也有可能是這個老腹黑裝老白兔模糊對方視線,現在還不能多下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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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行止微微笑了笑,好看的眉毛輕輕挑起:“阿姨看上去有點麵熟。”


    我媽趕忙捋了捋用摩絲固定的油光發亮小卷發,睜大眼:“真的呀?哈哈哈,是像趙雅芝還是林青霞噢?”


    我剛要噴一下,我媽已經好像早料到一般在我手臂上小勁掐了一下,痛的我的“噗”


    變成了“嗷~”。


    顧行止大概是沒看到我的痛苦,淺笑還掛在唇邊,眼睛透亮如小鹿,他邊一副細細回想的樣子邊答道:“好像是……一個上過春晚的。”


    “蔡明,宋丹丹?”我媽笑的更開懷:“哈哈哈,也不錯呀。”


    “不是,”顧行止唇角也愈發飛揚,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麽微妙的笑意。然後,他用一個名字秒殺掉我老媽的一切期待:“好像是馮鞏。”


    我笑了,我覺得我媽要哭了。但我媽並沒有哭,她還是一個勁笑:“哈哈哈,被你猜到了嘛,我其實是馮鞏他堂姐,要低調要低調千萬別說出去啊。小夥子真是風趣幽默健談啊,等以後跟我們薛瑾結婚了,我們一家子一起看春晚好好探討探討啊哈哈。”我媽說完,鼻梁上架著的,剛打麻將時還沒來得及取下的老花鏡莫名閃過一道寒光。


    我的心也跟著這道寒光閃了一下。


    顧行止卻也不退讓:“我如果真的跟薛瑾結婚,她除夕是在我家過,當然春晚也是在我家看,當然,阿姨如果想要來的話,完全沒問題。”


    “那是,那是。”我媽沒有任何異色:“到時候別嫌我這個老家夥沒臉沒皮呀。”


    顧行止抿抿薄唇:“自然不會。”


    我扒著車窗,天呐,先讓我下車吧混蛋們……我心頭湧過一個很蛋疼的設想,我要是真的跟顧行止結婚了,我的婚後日子真的不好過……尤其是回娘家,每天都要看著自己老公跟自己老媽“打情罵俏眉來眼去”嗎?我靠啊,想都不敢想。


    我的思緒被我老媽一拍頭打斷,她趴在窗口笑眯眯說:


    “我還有一圈牌就回家,小夥子今天留下來吃晚飯吧!”我媽的神情很是自豪昂揚:“阿姨我手藝很好的,給你吃可樂雞翅,不不,紅燒雞翅,”她又趕忙像喊口號那樣補上一句:“可樂殺精,要堅決抵製!”


    “……”這回連顧行止都沉默了,我隻覺得頭痛欲裂。


    “你們先回家吧,哈哈哈,在家等阿姨哦!”她彎起眼睛跟我道別,這話讓我產生一種“你們先去砧板上吧,在那等我去宰哦”的錯覺。


    目送我媽轉身回了傳達室,我才重重呼出一口氣,偷偷瞄了瞄身側的顧行止,他此刻已經恢複慣常的裝逼正色,我解釋道:“沒怎麽樣吧?我媽就這樣神經的,你別理會她。”


    他發動車子往我家那棟樓緩緩駛去,邊回答我:“沒什麽,你媽跟你差不多,我覺得你到她這麽大了可能就跟她一樣。”


    “……”我把臉扭向窗邊賭氣不看他,以手撐腮,無奈道:“我哪會這麽神經質啊。”


    他好聽低沉的嗓音從我腦後像流水一樣淌過來:“沒有什麽不好的,這樣的話,到老了生活都很有意思吧,你父親一定很愛你母親的。”


    他這麽一說,倒讓我回憶起,我看向他:“好像就是有那麽一回事。我老媽因為一件小事跟我爸爸冷戰,她那晚賭氣,一個人抱著小毯子睡到沙發上,我老爸是個古板嚴肅的男人,她鬧脾氣,根本不理會她。後來夜裏我不放心,想去客廳看看我老媽有沒有蹬被子什麽的,卻發現她已經不在沙發上了。而他倆的房門半掩著,我好奇心驅使去偷看,發現我媽正抽著鼻子捏著我老爸睡衣袖子靠在他後背闔著眼睛睡覺,哈哈,像隻可憐的小貓,一定是我老爸半夜把她抱回去的,我都能想象到那場景。想起我媽這麽彪悍的老姑娘還有這麽小女人的一麵,我都會想笑,真是有種微妙的喜感啊。”


    顧行止問我:“那你告訴她了嗎?說出去了沒?我是說這件事。”


    “當然沒有,”我搖搖頭:“小區裏麵的大媽大爺個人崇拜太嚴重,肯定不會相信他們手段犀利做事幹練性格彪悍的麻神理工大學的創辦者竟然有這麽不可告人的一麵……”


    顧行止打斷我:“你不說是因為自己不想說吧,也不想把你母親難得的小姑娘心性給暴露出去。留在自己心裏分享,雖然一方麵是為了愉悅自己,但主要還是非常尊重你媽,你也喜歡偶爾這樣的她,想把這場景保留在自己心裏。”


    “喂!你今天話突然出奇多,”我丟給他一個白眼:“你要不要學柯南再來個,真像隻有一個,這就是真相嗎?”


    顧行止沒理睬我的吐槽,認真回答我:“你現在這麽表裏不一,讓我懷疑你剛才在小木屋裏麵跟我說的話是不是完全真實。”


    “有你這樣的嘛,”我過去搖他手臂:“我是千真萬確喜歡你啊寶哥哥!!!你怎麽這樣,比我這個薛姐姐還顧慮深刻,是不是以後還要天天發短信問我,你愛我嗎親愛的釵釵?”


    顧行止被我噎了一小下,車廂了突然安靜下來,微妙的氣氛在我們倆之間流動,我認真地看了他一眼,立馬想撫摸胸口,顧行止這貨好像在很別扭的……小害羞……?過了會,顧行止選擇很不要臉的別開這個話題,平靜說:“你已經在一天時間內給我起兩個外號了,說實話,我都不喜歡。如果你還想取第三個的話,到時候你看著辦吧。”


    “……好了,好了,我什麽都不說了,你千萬別鬧別扭啊。”我認命回道。


    ***


    到我家樓下,我指引顧行止去把車停到空地上,然後帶他上了樓。


    一路上我都在前思後想馬上我媽過會會怎麽想著把顧行止送上我的床,我把一切可能都在腦海裏翻了個遍,並且一一想好對付對策。(要知道所有老媽方案的可以通過不霸王來詢問苦逼作者)


    就這麽邊想邊走,倒也上去了,顧行止進門換好拖鞋後,潔癖屬性的他依然不忘吐槽一句:“這裏比你住的地方幹淨多了。”


    “廢話。我媽不用上班閑著無聊,天天在家打掃。”我理所當然回答他,招呼他坐到沙發上看電視,然後去廚房給他倒茶。走回客廳的時候,我替他打開電視,入眼的就是ccxv在播以前春晚的小品,馮鞏的咋呼聲撲麵而來。噗,我差點沒一個踉蹌把手裏的茶托給打翻在地。緊接著,我就意外看見他眉心微不可察的輕輕皺了下。


    我想他應該跟我想的是一樣,難道……這就是暴風雨來到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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