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的清脆馬蹄聲響起,上宸軍使李彥真率三百騎卒充當前護衛。


    中官領飛龍兵為後衛。


    劉仙緣等衛尉則與近侍趙氏等人一起,眾星拱月般將天子車駕緊緊簇擁其中,出宮朝永嘉裏的英武軍營地而去。


    中官鬥來鬥去,但在組建新軍這件事上態度高度一致,都認為京兆的工商子弟遊滑浮浪,不堪為兵,於是遣使關東、邊塞招募勇士。


    從去年十月開始,至今年二月底,整個募兵工作基本結束。隻剩下少數向黨項、回鶻、吐蕃人買馬的使者尚未返回。


    共募得精壯勇士三萬四千餘人,超過了西門重遂原定的兩萬人數額。好在神策軍幾個月下來沙汰超過六成,還能承受。


    根據他之前的規劃。


    共新建英武馬步軍、保國步兵、龍捷騎士三軍計兩萬人。


    現在超了一萬四千餘人,因此又新置了三步軍,號佑聖、龍虎、內直。


    今日聖人要去觀看的便是王從訓擔任左廂指揮使的英武軍。


    該軍兵員地域上廣泛來自於夏、靈、蒲、陳、蔡、許、商、鄆各州,都是優質兵源地。


    比如蔡州,天生的殺材戶口,自中唐吳少誠以來,對四周鄰居造成的心理陰影極深。李愬之平淮西,裴度前往宣慰,發現這裏的人就是一群木頭,封閉、愚昧、原始,許多軍人連名字都沒有,似乎生來就是為了砍人打仗。


    裴度曾仔細研究過,隻要沒有李希烈、吳少誠、吳元濟這樣的人策動,蔡人又會很乖。


    入蔡州沒兩天,裴度就把護軍換成了蔡州牙兵……


    再比如許州,有恩報恩,有仇不過夜。


    巢亂時,朝廷給了賞賜讓南下平亂,兩千多軍漢立刻南下搏命,但走到半路上聽說客經的徐州軍在許昌鬧事,馬上殺回去和徐卒幹架。崔安潛調任西川的時候,專門派人去陳、許一帶招了幾千農民,號為黃頭軍,很能打。


    陳州更不用說了,黃巢十幾萬大軍晝夜攻打,陳州仕民男女聽說外麵是巢賊,自發跟隨刺史搏命,前後鏖戰數十日。


    總之,這三萬餘勇士若是好好調教,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要帶不好,嗬嗬。


    ……


    永嘉裏並不遠,就在興慶宮北,很快抵達。


    長安一直不缺軍營,巔峰時期禁軍十八萬人,長期駐紮城內亦有五六萬。永嘉裏有三座軍營,能容納軍士萬人,英武軍六千人現在便在此整訓。


    還未下車,聖人便聽到陣陣排山倒海的嗬嗬聲,似乎正在操練。


    雖然隔著圍牆看不到軍容,但這精氣神確實比神策軍的娘娘們好得多。


    可教!


    李曄隨即開門,踩著短梯走了下來,吩咐道:“將車駕儀仗留在外麵,步行到點兵台。”


    聞言,散騎常侍李導、上宸軍使李彥真率衛士沿道左右排開,趙氏則與中官們則領著飛龍兵進入營門告知情況。


    未幾,趙氏匆匆走了出來,道:“已開道,請幸將台。”


    校場上全是壯漢,看見有人進來,都投來目光觀察,此次招募的勇士皆是關東、朔方之人,來到京城,都覺得很新鮮。看了一會,頓時一陣哄鬧。


    “天可汗!”有人指著隊伍大叫。


    李曄目不斜視,沿著校場西走道緩緩走著,聽到這聲大喊,循聲看去,但見一個大鼻深眼的紮索胡人。掃了一下,與漢人明顯有異的麵孔竟然還不少。


    注意到聖人在看自己,那紮索胡人激動不已,可能是被冕服和儀仗隊的威嚴所懾,振臂高呼道:“萬歲!”


    隨即,場上便是稀稀拉拉略顯淩亂的附喝。


    有人眯著眼睛打量皇帝,一語不發。


    有人交頭接耳,討論皇帝外形。


    有人嘁。


    有人誇獎皇帝身邊的女官美麗豐腴,不是黝黑枯瘦的村姑。


    “無禮!”趙氏臉一黑,竟然有人說她酥團渾圓而大,聲音之高還被她聽到了。


    聖人嗬嗬笑道:“驟睹仙顏,在所難免。”


    哼。


    “臣該死!”王從訓大步走來,將佩劍解下交給親兵,領著十幾個軍官利落拜倒大喊道:“英武軍左廂指揮使臣從訓參見聖人!”


    哈哈。


    當了官就是不一樣啊。


    也知道講規矩了!


    嗯,很不錯,小王有變化。


    “免禮。”


    李曄伸手虛抬,走到點檢台上,俯瞰著同樣瞻仰聖容的新兵們,感慨道:“我觀你們英武軍人,都是勇武強壯的猛士,但要想練成一隻良人勁旅,還任重道遠啊。”


    “瞞不過聖人。”


    王從訓指著軍士們,頓了頓,激昂道:“半年,臣以天威軍訓練之法,輔以聖人授予臣的方略,最多隻要半年,足以把他們訓練成一批國之利刃。”


    “善!”


    李曄頓生豪情,拍手道:“我授予你的方略,乃是兵部表奏的,稱是藩鎮練兵軍士的良策。隻要你重視這些梟臣的兵法,一步一個腳印,英武軍一定不輸汴人。”


    “臣每夜都在鑽研。”王從訓的聲音再度響起,笑道:“朱全忠、楊行密之輩的練兵法,確實有可取之處,聖人請看!”


    說著,他手一招。


    幾名軍官迅速揮動旗幟,軍士們立即整理起隊伍,同時取出黑巾圍在臉上。


    這樣一來,就隻剩下了眼睛露在外麵,看起來黑壓壓如雲。


    “可取之處在何處?”李曄是從兵部那裏聽到的這個方略,但一直不解這樣做的好處。


    “國朝武人傲慢,動輒驅逐上官,乃至臨陣嘩變。三五成群結夥起來,勾搭更多認識的軍士騷動,殺戮都頭、隊正,逼迫統兵將帥。”


    王從訓臉色嚴肅道:“楊行密以黑巾覆武人臉麵,戰時揭者,即視作亂軍射殺之。故軍士畏懼之下,不敢揭麵巾,而再經幾次陣列變換,更不知身邊是誰。如此一來,軍士互不信任,又如何煽動袍澤,如何作亂造反?”


    “臣初看也不清楚這樣做有什麽用,根據自己經曆琢磨了幾次,才漸漸明白。”


    原來如此。


    李曄不禁撫掌稱讚。


    曆史上楊行密的這支軍隊稱作黑雲長劍軍,因武人皆以黑巾覆麵之故。再加上統一的兜鍪、甲胄,打起仗來誰曉得身邊是誰?一揭下黑巾就會被當成想造反的亂軍亂箭射死,誰敢揭?


    須知幾乎所有兵變都是那麽幾個人策劃然後煽動一群人。


    晚唐五代這會,節度使為了遏製武人臨陣作亂殺將幾乎掏空了心思。楊行密搞了個“口罩”軍團,朱溫來了個跋隊斬,打完仗軍官沒回來?隻要確認不了是敵人殺的,立馬宰全隊。


    劉仁恭整了個定霸都。


    境內凡年十五以上七十以下的男人,通通在臉上刺好標簽記號。


    誰作亂,立即派人去殺全家。


    風氣可想而知,一切離譜的事在這個時代都能發生。有一次,幽州牙軍造反殺帥立節度使,駐守一州的外兵不約而同地殺鎮將立兵馬使,然後大軍開回首府準備宰了節度使,結果到了才知道,節度使剛被殺……


    “曲意順從藩鎮求安,乃癡心妄想。”


    望著黑雲長劍,威武勇士,趙氏亦情不自禁侃談道:今日形勢,視安史時更為艱難,前狼後虎,四麵受敵。念太宗創業不易,念肅代德憲守業之凶險,念三百年生養庶民多遭橫死,斷宜以武功為第一義。進不銳,則禦不堅。乞師節度使,播越草野,自墮威權。如朱玫之輩,萬一暴難,而致身死人手九廟隳,悔恨無極不能也!”


    “司言說得好!”不愧是涼州大族家的女人。


    “臣為聖人表演一下騎射。”人這麽多,王從訓也想露一手出出風頭。


    李曄笑笑點頭:“去吧,劉公說你能聽聲而射箭,正好開開眼。”


    王從訓領著軍官們下了點兵台。


    他的親兵在下麵等著。可能是等得有些久了,懈怠了一些,或靠或坐,閑聊談笑,被王從訓看見,提起刀把照著腦袋就是一頓亂打。嘴裏還咒罵著,威脅要宰了狗奴們。


    前一刻在聖人麵前還是溫柔君子,下一刻又跟個瘋子似的,這人格切換之自如,李曄也是大開眼界。


    看來有必要找小王的老婆溝通溝通。


    不然照小王這個武夫秉性下去,李曄擔心早晚有一天被部下殺了全家。


    李曄在掖庭給王從訓挑選的宮女在半月前已嫁給小王,眼下新婚夫妻正恩愛得緊,讓新婚妻子吐露幾句憂慮,想必小王會有所克製。


    如今正是難得的穩定期,好好發育一段時間便可找關內某鎮動刀,他可不想小王哪天突然就浪沒了。


    想到這,李曄問趙氏:“河東監軍張承業是不是已返回長安?”


    趙氏想了一會,道:“昨天內侍省有中官出城迎接使者,不知是哪鎮的監軍,回宮一問便知。估計也就這兩天了,早前半個月就聽人說要到了。”


    “好。”對此,李曄感到很振奮。


    等這位到了身邊,扳倒老豬倌的秘密行動就可以慢慢提上日程了,他已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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