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焱抱著吳言的遺體痛哭,一向冷靜的他此刻已完全失去了理智。


    另外兩位倒在地上的修行者,陳媮師太他認識,見過資料,但從沒接觸過。


    陳媮師太也已經死亡,那張素來威嚴的臉,最後卻永遠定格了一個不敢置信的表情。


    第三個修行者穿著灰色的袍子,臉上戴著一張麵具,初焱以為他也已經死了,直到他忽然咳了一下,咳出一大口腥臭的黑水來。


    初焱聽見,強忍悲痛,輕輕地,輕輕地放下吳言的身體。他才轉過身,奔向那個修行者,將他扶起。


    那修行者還在咳著,他抬起頭,目光下蒼老的眼睛看著初焱:“咳...咳...初...初焱?”


    初焱聲音還是有些不穩:“您,您認識我?”


    “快...快走,這是個...陷...”那修行者努力地說著話,最後還是沒能說完,閉上了眼。


    他的身體在初焱手中漸漸淡化,化作了一團霧,這霧開始彌漫,逐漸彌漫至整個沙漠。


    初焱知道他是誰了,蔣婆婆的好友,華夏十五位半步飛升境之一的霧道人。


    霧道人修的霧身法,使得修法者在死後會化作澎湃的濃霧,濃霧擁有著某種力量,可以用來和敵人魚死網破。


    半步飛升境的霧道人死去,這濃霧足以覆蓋整個沙漠。


    但初焱在這裏,霧道人並不想傷害他。


    所以這濃霧在朝陽的光芒下很快散去,初焱跪在原地,懷裏空空如也。


    雖然霧道人的話沒有說完,但他明白霧道人要說什麽。


    快走,這裏是個陷阱。


    初焱努力地驅趕著悲傷的情緒,他現在需要冷靜,需要思考。


    陳媮師太,霧道人,吳言爺爺,都是半步飛升境,華夏的最高戰力。


    這個陷阱是針對這一批修行者的嗎?


    那麽天師爺爺他們叫來了多少這樣的修行者?


    初焱看向那個球體,上麵仍有四個區域在閃爍著。


    吳言球球他們落下,一個區域消失。


    也就是說,還有四個區域仍在戰鬥?


    天師爺爺,殷苒婆婆,還有蔣婆婆,他們大概率正在裏麵。


    不能讓吳言爺爺的慘劇再次發生...


    想到這裏,初焱不再思考,他向著黑色球體奔跑,衝了進去。


    ————————————————————


    岩之災厄的戰場之內。


    比起易途他們麵對的那一次,這位災厄的能力明顯強了不止一點半點。


    漫天飛舞的人頭燈發出各種怪叫,縈繞在整個巨大的黑土世界內,刺耳又怪誕。


    無垠的黑土翻湧著,整個世界的大地都好像活了過來,時不時就有黑土湧動化作山嶽,從天上狠狠砸下,仿佛滅世。


    酒仙兒的葫蘆已經法力全開,也化作山丘大小。


    但山丘和山嶽,差距實在太大。


    與酒葫蘆比,兒童形態的酒仙兒就好像一隻撐著山的螞蟻。


    與那砸下的黑色山嶽比,酒葫蘆又好似一個葫蘆架上的普通小葫蘆。


    巨大的壓力讓酒仙兒噴出了一口血,他臉色蒼白,眉心亮起奇特的符文。


    酒葫蘆開始皸裂,最後被黑色的山嶽壓破,裏頭的酒液淌出,化作一條巨大的酒河,酒仙兒融入酒中,任由黑色山嶽砸下。


    酒河自山嶽下流淌,酒仙兒自河中躍起,跳到了識靈散人的身旁。


    他站立都有些不穩,岩之黑災的襲擊太過恐怖。


    他此刻和識靈散人站在雲上,地麵已經沒有能夠站立的地方。黑土都是那尊黑災的武器,此刻他們遙遙看去,都不免心生絕望。


    黑色的岩土在大地上化作一條又一條如巨大山脈般的巨蟒,它們在黑土裏遊動,從黑土中躍出,發起一次又一次毀天滅地的襲擊。


    漫天飛舞的人頭燈更是時時找機會撕咬著,那人頭燈也不能小覷,被人頭燈咬一口,他們的肉身就會弱一分。


    之所以他們倆現在還能站在這裏歇會,是因為莫雲道長的法正好有很強的牽製力,他為識靈散人和酒仙兒爭取了恢複的時間。


    莫雲散人的本體已經無人能看見,隻看見這裏多出了無數的雲,層層疊疊。


    人頭燈去撕咬雲朵,咬下一塊,雲便化作千絲萬縷,將人頭燈絞碎。


    那些黑土巨蟒威勢滔天,但他們的襲擊都隻能把雲擊散。


    “如果不是莫雲道長的雲隱術玄妙,我們怕是都已經身死道消了。”識靈散人歎了口氣,“這隻是邁入現世一絲的黑災...”


    酒仙兒也感到了分外的絕望,他們真正麵對黑災之後,道心基本都動蕩了。


    “這種東西如果進入現世...生靈塗炭!”酒仙兒小小的臉上寫滿了凝重。


    他們遙遙看著遠處,那黑色樓閣上的青膚黑袍人,它手中的人頭燈麵容模糊,散發著詭異的能量。


    忽的,那人頭燈開始變化了起來,隻片刻,就變成了莫雲道長的樣子。


    識靈散人和酒仙兒同時驚呼:“不好!”


    他們再次調動幾近枯竭的法力,想對青膚黑袍人動手。


    識靈散人大腦神識湧動,她又一次用自己的靈和那黑災碰撞。


    這是她的法,靈觸法,能將自己的神識靈放出,直接對撞敵人的靈。


    但和之前一樣,那青膚黑袍人的靈極其邪惡又強大,識靈聞所未聞,她的碰撞毫無作用,但她必須不停嚐試。


    否則...


    青膚黑袍人無視了識靈散人的神識碰撞,從它手中的燈變化作莫雲的樣子後,一切就已經注定了。


    漫天的雲開始散去,一部分凝實的雲開始下沉,下沉到黑色的地麵之上,化作一個人的樣子。


    那人穿得像個中年rapper,他嘿嘿笑著,但看的出來,他已經十分虛弱。


    而且,他的身體正在從腳上開始,一點點被同化為黑土。


    “被...被抓到啦...”莫雲道長搖了搖頭,身體的黑土化已經蔓延到了胸口,“真是,我觀中那八個不能自理的徒弟,可怎麽辦喲...”


    青膚黑袍人的衣袍隨風飄蕩,它踩著湧動的黑土,來到莫雲身邊。


    識靈散人和酒仙兒怒吼著飛出,他們其實已沒了太多法力,但他們怎麽能看著同道將死而無動於衷。


    人頭燈尖嘯著,它們胡亂地飛舞,纏住了識靈散人和酒仙兒。


    黑色的山嶽再次拔高,將他們二人攔住。


    他們隻能就這樣看著遠處,那青膚黑袍人咧開大嘴笑著,它雙目赤紅,和莫雲道長對視著。


    莫雲道長身體的黑土化已經到了肩部,在即將被徹底化作黑土雕像前,他看著那近在咫尺的青膚黑袍人,笑罵了一句:“不是,你也太醜了。”


    黑袍人伸出手,一隻枯槁的,巨大的手。


    它捏碎了莫雲的腦袋,鮮血四濺。


    莫雲黑土化的身體也坍縮成了一地碎土。


    一位半步飛升境的絕頂修行者,就此隕落。


    “莫雲!!!!”酒仙兒淌著臉,滿目瘋狂,她揮動著酒河,狠狠砸向那困住她們的黑土壁壘。


    青服黑袍人抬起頭,它手中的人頭燈籠再次變化,化作了識靈散人的樣子。


    酒仙兒不敢置信地回過頭,看見識靈散人無奈地笑了笑。


    她的雙腳,開始化作黑土...


    青膚黑袍人又笑了,笑的那麽恐怖,那麽嘶啞......


    ————————————————————


    初焱衝入球體後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漫天的火雲。


    火雲躁動地燃燒著,其內隱藏的權柄壓製讓他的天賦感官開始萎縮。


    “...同源壓製!”初焱反應了過來,“紅雲大日!!”


    紅雲大日,火係的至高黑災,與他同源。


    第一次出現在現世,是出現在西方,被西方的天賦人組織——聖浮列教堂聯手祛除。


    初焱也去麵對過,那時紅雲大日的權柄被完全隔開,他能感覺到紅雲大日的權柄極高,但卻不太受影響。


    而此刻,他的天賦已經被壓製了。


    他明白,這說明紅雲大日進入了現世,至少一部分進入了現世。


    如果其他區域也是進入現世的黑災...這就是半步飛升境的絕頂修行者也要隕落的原因嗎?


    初焱放眼望去,看到那火紅的大日裏的六翼身影。


    與他曾經見過的相比,這個紅雲世界更大了,那個六翼身影更恐怖了,這些都證明了他的猜測。


    他以為自己進入就會被紅雲大日襲擊,無論是災厄的優先鎖定還是同源吞噬,他都理應會被轉為黑災的最優先攻擊目標。


    可那個大日中的身影似乎不太想管他。


    那身影揮動著翅膀,掀起一陣又一陣滅世的烈火,灼燒著苦苦抵抗的兩人。


    在離初焱很遠的地方,天師劃出一小片星河,運轉雷法。


    符籙師陳景不停地畫著一個又一個強大的符籙,其中大部分都是護持天師,為天師增幅的。


    他們根本沒有進攻的能力,能勉強擋住已經是極不容易。


    如果不是陳景的符籙增幅能力極其恐怖,如果不是天師的實力也算半步飛升境中的上乘,隻有兩個人的他們,或許會是第一場被災厄殺害結束的戰鬥。


    “天師叔叔!”初焱踏著火飛了過去,既然紅雲大日不管他,那這漫天的火焰他也能借用。


    他去得極快,一下子就跳進了那一小塊星河之中。


    天師看到他,眼神裏有些欣慰:“嘿。你小子來啦。”


    陳景也對他點了點頭。


    初焱說:“天師爺爺,我...”


    “有老家夥已經先走一步了,是不是?”天師卻問道。


    初焱一愣,眼中再次湧出淚水,他點了點頭。


    “我們都逃不掉的,孩子。”天師笑著說,“這場局,就是針對我們...”


    “不!天師爺爺,我可以救你們,我來了,我把你們帶出去!”初焱連聲說著,他生怕天師自己放棄了。


    “不,孩子,你什麽都做不了...”天師歎了口氣,“這災厄和你同源,知道為什麽它不攻擊你嗎?”


    初焱不明白,他淌著淚搖頭。


    “它們的目標是我們。”陳景再次貼上一道符籙,“我們早就快撐不住了,一直到現在,就是為了等你。”


    陳景嘴角有血流下,初焱這才發現,天師也好,陳景也好,都幾乎已經筋疲力盡他們在壓榨自己的生命,等待著初焱的到來。


    “...等,等我?不,不...”初焱的聲音越來越顫抖,他的白袍都被淚水浸濕。


    “初焱,沒時間了,聽著!!”天師大喝一聲。


    初焱咬了咬牙,跪在了火雲上。


    “這些黑災,並沒有打破秩序之牆,它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邁入這一步,就是為了把我們引來...”


    “小心水,水會影響人們的思維和神智,我們就是如此...才走到了這一步...”


    “我們本來是四人前來探查,是水影響了我們,才讓我們忽然都想把同道叫來,也是水的影響,他們真的來了,毫無準備地就衝入了這裏...”


    “小心水,小心天上落下的每一滴水!”


    “它們暫時無法突破秩序之牆,它們付出了一些代價突破一角來對付我們,我們死了之後,他們也會被隔絕在天外...


    “秩序之牆的力量來自於眾生,沒了我們的坐鎮,蒼生必亂...”


    “穩住,多穩一會...”


    天師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他癱坐在地上,認真地看著初焱:“記住了嗎?初焱。”


    初焱滿臉淚水,點了點頭。


    “真是個好孩子...老夫四人從小看著你長大,都把你當作自己的嫡係看待...以後就靠你們了...出去後告訴張末鼎,讓他多聽你的話,你們哥倆一定能...救這蒼生...”


    陳景又咳出一口血:“幫我也轉交一句話吧,如果你能見到神霄符派一個叫陳誌的,跟他說...放下那些仇恨吧,多想想...他父親的遺願...”


    星空之外,滅世的火焰愈發強大,星空之內也越來越熱。


    初焱已經泣不成聲。


    “好了,孩子,你該走了...”天師頂著一口氣,說,“不然我們死了之後,它估計也不介意再付出點代價,把你也留下...走吧,走吧。”


    初焱跪下,重重地叩首在坐上,淚水落下就被蒸發,他的雙眼已經紅腫,聲音也快沙啞。


    他明白,他不得不走,天師交代的信息,關乎人類的未來。


    他是唯一的記錄者。


    再不忍,再憤怒,也要活著出去,留下這些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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