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隻見秦岐玉隨意拿起一摞竹簡,打開,掃看了一眼,又合上,再拿起一個竹簡,打開,看一眼,合上。


    速度之快,感覺一刻鍾都用不上。


    讓人懷疑,他到底看了沒有?那些數,他當真都算了?


    褚時英幽幽喝著水,默默觀察掌櫃的,見他從最開始的如臨大敵,到後麵的不以為意,便忍不住翹起唇。


    你可以質疑任何人,但你不能質疑秦岐玉這個狠人。


    她記得,他成為秦輝王後,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以一己之力,查了秦國上下二十的爛賬,查得秦國風聲鶴唳,誰也不敢吱聲。


    “啪。”隨著秦岐玉合上最後一卷竹簡,屋內緊張得氣氛也隨之一緩。


    他寬袖輕蕩,語氣和緩,似隻是幹了平常的一件小事,同褚時英道:“伯英,奴全看完了。”


    “辛苦了。”


    褚時英放下手中水杯,兩人目光對視,秦岐玉瞬息獲知她的想法,開口道:“奴查出近一年的賬目中,對不上賬的地方有十四處。”


    剛剛還悠哉悠哉的掌櫃,聞言大驚,“這不可能,你算了麽!?”


    秦岐玉整理了一番剛剛彎折上去的寬袖,慢條斯理道:“今年三月,店內新進二十匹呂國綢,每匹進價九十呂國銅幣,合約一百零五鄭大刀,明明以一百五鄭大刀一匹的價格外售十匹,卻記載成了一百五呂國銅幣,差價一百五鄭大刀。”


    褚時英睨著掌櫃的,明明是笑著說的,卻讓人不寒而栗,“在鄲陽城,掌櫃的竟還能收到呂國銅幣,當真讓我開了眼。”


    掌櫃的急忙解釋,“那定是我記錯了,記錯了!”


    “呂國銅幣不如鄭大刀值錢,你這一記錯,一匹綢就無端消失了,總不會被你們穿在了身上吧。”


    褚時英這句話一出,夥計們沒經曆過這陣仗,心虛地攏了攏衣裳。


    掌櫃的頻頻擦汗,咬死自己就是記錯了。


    一聲輕笑,褚時英也不說自己到底是信還是不信,隻是丹鳳眼挑著,對秦岐玉說:“你繼續,這種情況,查出來幾次?”


    秦岐玉從善如流用掌櫃的說辭道:“弄混呂國銅幣和鄭大刀共計八次,前後賬目矛盾錯處三處,憑空生賬兩次,另賬目顯示,庫存對不上。”


    “噠噠噠”褚時英也不說話,就隻用手指在杯壁上敲擊,敲的掌櫃的心都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


    最後,“撲通”給褚時英跪下了,“伯英,這,這這……”


    褚時英道:“你莫要說蘇鈺查錯了賬抵賴,也莫要說這庫存對不上,是因為每年都要給褚宅和我祖父那布匹,錯了,就是錯了,你可知?”


    “我知,我知……”


    掌櫃的擦著汗,身邊兩個夥計見勢不妙,也跟著齊刷刷跪下了,三人如臨大敵,害怕地瑟瑟發抖,不一會兒的功夫,汗水都把地麵打濕了。


    主家要是真有心要查,他們那點手腳,必逃不過去,往家裏一搜就知道了,更何況褚時英身邊的秦岐玉,將問題全查出來了。


    誰能想到,他隻是簡單翻翻,都能把賬查了!


    秦岐玉收獲了來自掌櫃的的憤恨目光,毫不在意站在了褚時英身後,等著褚時英發落三人。


    褚時英將三人的心高高提起,卻是道:“半月後,將近五年的賬本送到我祖父處,大查,而這查出來有問題的一年賬本,我相信,掌櫃的隻是筆誤,對不對?”


    掌櫃的眼睛當即就亮了,大呼:“對對,都是筆誤,筆誤,是我粗心記錯了,我肯定將整理好後的賬本交給伯英!”


    “謝過伯英,謝過伯英!”


    褚時英擺手,“行了,把這些賬本收起來吧,今天啊,自我走出這個門後,掌櫃的,就關門整頓,你可懂?”


    掌櫃的彎著腰,哪裏還有看不起褚時英小女子的態度,恭敬的恨不得把她當祖宗,顛顛跑過去開門。


    “伯英放心,我們都懂,我們絕不會把今天這件事說出去的!”


    褚家的其他鋪子就自求多福吧!


    他家都被查了,其他的店也別想逃得過!


    “伯英,你要的布匹太多了,我做主將其都堆放在店裏的牛車上了,等伯英逛夠了,知會一聲,咱就走。”


    褚時英頷首,接受了掌櫃的好意,帶著秦岐玉溜溜噠噠朝另一家掛著褚家標識的店鋪走去。


    他們兩一走,隻聽身後店門迫不及待“砰”地合上,褚時英翹起唇角,心情非常好。


    秦岐玉跟在她身後,眸中異彩紛呈,沒想到,她高高抬起,卻輕輕放下了,沒處置那掌櫃的,甚至給了他們補賬的時間。


    “蘇鈺,”她一派輕鬆的問道,“剛才查出來的問題,你可都悉數記住了?”


    他乖順回:“奴都記著呢。”


    她轉身,麵朝他倒著走,整個人都散發著燦爛的氣息,“若是讓你記上一天這些繁多的問題,你可還能記住?”


    他用對自己十分自信,且不以為意的口氣道:“記得住。”


    “大善!”


    她道:“那等回去,你默寫下來給我。”


    秦岐玉應了,跟著她臉上揚起的笑淺淡地彎了下唇,原來,她打得這個主意。


    先查出掌櫃們的問題,拿捏住他們的把柄,而後在他們慌亂到腦子裏已經想了不知道多少種方法開脫時,將這件事輕輕放下,給了他們一條生路,讓他們有時間填補虧空,做平賬目。


    之後不管他們是真感激也好,假無奈也罷,都得乖乖將近五年的賬交出去。


    不然,就以她現在還未出嫁,年齡也稚嫩,商隊還掌握在褚卜手中為由,他們就能拒絕交賬本。


    她的目的,根本不在查賬,而是向他們宣告她的存在,她要插手褚家商隊了,他們得知道,誰才是他們的主子。


    也不對,賬還是要查的,她竟將自己也算進去了。


    秦岐玉無奈,她怎麽對他那麽自信,知道不管那賬本做得多真,他都能找出問題。


    “蘇鈺,快些走,我們先去這家賣首飾的店,今年時興的款式我都還沒有呢!”


    她好似一個為自己成功而歡欣的少女,站在門口翹首以盼的等他。


    他應了,回複的聲音受到她的感染,也變大了三分,“喏,奴這就來。”


    緊接著,“蘇鈺,家中米糧可還夠用?我們再拿一些回去。”


    “蘇鈺,算算這家賣器具店的賬。”


    “蘇鈺,接著,我瞧這玉佩成色不錯,給你壓袍角用。”


    秦岐玉將一塊色澤油潤透著碧綠的玉佩,掛在了腰帶之上,玉佩垂落至袍角,隨著他的步伐晃晃蕩蕩。


    “蘇鈺,……”


    “喏,伯英,這家店的賬……”


    兩個人如法炮製,從街頭逛到巷尾,直逛到夜幕低垂,星辰遍布在黑幕之上,將褚家商隊在鄭國鄲陽都城所有的鋪子都逛了一遍。


    當她查完最後一家店鋪,提出要回村裏的時候,其餘店鋪的掌櫃的收到消息,牽著裝得滿滿登登的牛車侯在了她身後。


    她身旁是氣質出眾,眼勝星辰的秦岐玉,周圍是各家諂媚的掌櫃的,身後是一輛輛彰顯著富貴的牛車。


    隊伍整齊而不慌亂,隨她前方慢走,而緩慢移動。


    有掌櫃的趕忙獻殷勤,“伯英,給你與褚老的東西可都放在牛車上了啊。”


    “伯英,你交代我的事,我準保給你辦好。”


    ”伯英啊,你說半月之後要查賬,此事,可有跟褚家主和商隊領隊商討啊,我們倒是能按時交賬,可其餘地方的賬,可不好交啊。”


    被眾星捧月在中間的褚時英,看了明顯和其餘掌櫃不同的人一眼。


    她查賬,選擇店鋪的順序都是很心機的,將重要的、被褚哲直接管控的、被商隊領隊信賴的店鋪留到了最後。


    這幾家店也是反對聲音最明顯的。


    她道:“怎麽,你們不信蘇鈺的查賬能力?怕各家賬目堆積賬查不完?”


    所有的掌櫃,連連搖頭,“不不不不,不敢!”


    事已至此,他們誰敢小瞧秦岐玉,那略略幾眼,就讓他全部記住,該查的不該查的,全查出來了。


    悔不當初,小瞧了他!


    褚時英停下步子,所有人跟著她一齊停下,隻見她丹鳳眼中如有利刃,看著那還想阻撓她的掌櫃的道:“不敢最好,不然我會誤會,你們都忘了,褚商是隸屬於誰的了。”


    所有掌櫃麵色一變,緊接著看著褚時英從袖中拿出的東西,瞳孔一縮,下意識就撲棱棱跪了一地。


    那靜靜躺在褚時英手中的,是一枚銅質的雄鹿符,見此符,如見褚家二子褚鮮,可號令所有褚商。


    她平靜道:“傳令下去,此次查賬從鄲陽起,每距離鄲陽遠兩千裏遠的鋪子,可遲半月抵達鄲陽,如有不尊,拒不接受查賬者,除名褚商!”


    眾人齊喝:“喏!”


    第十章 玉你搶劫了


    一枚雄鹿符,徹底讓掌櫃的們沒話說了。


    “都起吧。”褚時英將雄鹿符妥善收起,尤記得,上輩子這枚符在她出嫁前,就被褚哲索要過去了,以至於褚商易主,她空有大量嫁妝。


    這回,雄鹿符在她手,褚哲再想掌控褚商,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讓掌櫃的們都散了,將牛車和車夫留下,各自回去梳理賬目後,褚時英讓秦岐玉用鄭大刀買了些吃食,分發給了沿街的乞丐們。


    她讓他們在城中到處散播,她與鄭季薑解除婚約的消息,以達到眾人皆知的目的。


    而後和秦岐玉上了牛車,準備回家去。


    牛車隊蹄蹄噠噠,在即將出城門那一刻,趴在車窗上看景的褚時英突得問:“蘇鈺,你家是不是就在鄲陽城中住來著?”


    垂眸深思的秦岐玉警惕回道:“奴的家,在鄲陽城中最破爛的地方,不值一提。”


    “哦,是嗎?”


    鄭王軟禁秦國公子的地方,確實不是好地方,但也稱不上破,他這是,不想讓她過去。


    褚時英也不在意,接著道:“你家中還有一個年邁的伯父還是曾大父來著?”


    秦岐玉斟酌回:“家中有一伯父,與奴相依為命。”


    是了,褚時英點頭,她記得,跟著秦岐玉來鄭國的有一老仆,秦岐玉的祖父那就是當今老秦王了,給老仆八百個膽子也不敢稱呼自己為秦岐玉的祖父。


    她喊道:“停車。”


    牛車停了下來,秦岐玉寬袖下的手指蜷縮在一起,定定看著她,“伯英這是作甚?”


    問話間,褚時英已經跳下車,“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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