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靈何曾被人這樣瞧不起過,它雖是器靈,卻甚少與人說話,一怒之下道:“不說就不說,有你求我的時候!”


    女蘿連看都沒看它一眼,氣得器靈直接滾回自己的箱子裏,躺了一會兒也不見女蘿來求和,愈發不開心,於是偷偷探出一點來瞧,發現她坐在桌子前麵不知道在擺弄什麽東西,器靈沒摁住好奇心,悄悄飛起來,圍繞在女蘿頭上盤旋兩圈,終於忍不住問:“你在幹什麽?”


    宣帝平日很小心她,從不讓她碰到危險物品,而女蘿身邊侍奉的人雖聽話,卻惟效忠宣帝一人,所以她拿不到厲害的武器。


    “我要挑一根鋒利一點的簪子用來防身。”


    聽到這話,器靈由衷慶幸自己沒有長牙,否則大牙都要被這古古怪怪的凡人女子笑掉了:“你不會是想在人主殺你時反擊吧?殺了一個烏逸,你就以為自己很厲害?”


    “我沒有覺得我很厲害。”女蘿平靜回答,“就算這麽做很可笑,也比坐以待斃來得強,反正什麽都不做,就什麽都不會改變。”


    器靈愣了下,提醒她:“當人主下定決心殺你證道時,他便是刀槍不入之身,與大羅金仙所差無幾,普通兵器根本無法傷到他,更別提你這些漂亮簪子。”


    女蘿仍舊在挑選簪子,她將簪子一根一根拿出來,兩兩比對,又用柔軟的布做測試,看哪一根刺的比較尖銳比較深——她不想殺陛下,她愛他,但如果他一定要她死,為了自己不死,她也隻能去做無奈的事:“那你說說看,什麽才能傷到他?”


    器靈正要回答,突然警覺:“啊哈!你是想套我的話!你根本就不知道要怎樣才能逃走,如果人主想要殺你,你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你想知道嗎?那你求我啊!”


    女蘿低頭繼續擦簪子選簪子戳簪子,器靈自討沒趣,哼了一聲:“告訴你也無所謂,要殺人主,需得神器。”


    “所以死心吧,你根本不可能殺死人主,我說你就老老實實成全人主大道不好嗎?人主必然會永遠記得你,你對他來說就是最特別的女人了。”


    器靈在耳邊嘰嘰喳喳,說的話沒一句是女蘿愛聽的,且字字句句全在打擊她,女蘿不為所動,再怎麽不可能也得試試看才知道,如果不去嚐試,那才是真的沒有希望,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你說陛下會怎麽殺死我呢?”


    喋喋不休的器靈被問了個懵,女蘿眼神滿是不解:“用刀砍我,還是用劍捅我?又或者是直接拗斷我的脖子?會很疼吧?我很膽小,很怕疼,可他又必須在我清醒地注視他時殺死我,這樣才能證明他確實狠下了心,割舍掉了他愛的,還有愛他的。”


    器靈說:“他如果愛你,會幹脆利落地將你殺死,不會讓你疼太久。”


    女蘿嘴角動了動,沒有再說話,眼角餘光看見攝魂鈴回到了箱子裏,她才開始試著用身上的藤蔓模擬出簪子的模樣,她身上的細枝紋路就如同名為女蘿的植物,十分細,單看毫無殺傷力,輕易一扯就能摧毀,可一根能夠扯斷,十根能夠扯斷,一百根、一千根、一萬根呢?


    她要做的,便是在死亡來臨之前,學會催動、使用它們,讓它們變得無堅不摧。


    除此之外,她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嘴裏沒有一句實話的器靈。


    有誰值得她信任?女蘿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娘跟爹似乎隻是字麵意義的存在,他們之間被虛假的記憶維係著,許下海誓山盟的丈夫要殺她,突然冒出來的器靈仿佛什麽都懂,卻又什麽都不說,她隻能相信自己,隻能堅持自己的判斷。


    封後之日愈發臨近,女蘿的日子亦是過一天少一天,如果說之前她還對丈夫抱有幻想,以為他不一定會殺死自己的話,那麽隨著帝後朝服被送來,她看見與帝王冠冕放在一起的華麗短匕時,便明白了陛下注定不會為她心軟。


    在愛情與權力之間,男人總會選擇後者,他們大權在握之後才會“痛苦”,為了那點被銘記的幸福,付出自己有且僅有的一條命,女蘿不願意。


    她將那把鑲嵌著寶石的短匕拿起來,匕首沉甸甸,尖銳閃著冷光,如果被它刺到身體裏,一定會很疼很疼,要流好多血,不過陛下久經沙場,肯定知道要怎樣一擊斃命,他是要用這把匕首刺透她的心髒嗎?


    活生生的,會愛他的心髒,就這樣廉價。


    “阿蘿?快放下,怎麽可以拿這麽危險的東西?”


    匕首還沒在女蘿手上焐熱,就被隨即到來的宣帝拿走,他隨意將匕首放到冠冕旁邊,輕捏了下她的臉:“說過多少次了,刀劍無眼,劃傷自己怎麽辦?”


    “陛下很關心我?”


    宣帝聞言,頓時哭笑不得:“你說呢?”


    她說?


    她能說什麽?


    她不明白,連她拿一下匕首都害怕她受傷的人,為何能夠毅然決然要把她殺了,又或者說,陛下怕的,究竟是她拿到武器會傷害自己,還是她拿起武器會反抗?


    “為何陛下有匕首,我沒有?”


    宣帝甚少見她這樣刨根問底,失笑道:“男子佩戴匕首,有鎮宅辟邪之效,也寓意著你我日後的人生幸福美滿。”


    “陛下的匕首要佩戴在腰上嗎?”


    宣帝點頭,比了下位置給女蘿看,他身形修長,個頭也比她高上許多,她這樣柔弱,又對他毫不設防,想殺死她大概比殺一隻螻蟻困難不到哪裏去。


    她是不是應當感到榮幸?陛下為了殺她,特意為她準備了這樣一把精致華麗的匕首,如果沾上她的血,畫麵一定會很淒美,她生得這樣美麗,即便被人殺死,也會令他永遠記得自己——女蘿突然笑了,她抬起手,為宣帝整理了下衣領:“陛下,我有件事想跟您說。”


    “阿蘿盡管說,你我夫妻之間,知無不言。”


    女蘿遂將縈姳的事告知宣帝,宣帝訝異於她居然見過縈姳,女蘿瞥他一眼,道:“我如何會沒見過?便是陛下不讓我見,我自己也是要去見見的。”


    雖沒接受鎮盧王的是好,可宣帝始終瞞著妻子,便是不想惹她煩心,輕咳道:“旁人家的姑娘再好,也與我沒有關係。”


    鎮盧王獻女一事,知道的人不少,阿蘿許是從哪裏聽到的,她那樣愛他,定然會擔憂不安,又怕他知曉,所以悄悄去見縈姳也是情有可原。


    於是宣帝沒有多想,隻柔聲道:“我都聽你的,好不好?我這就收拾了鎮盧王,放縈姳母女自由。”


    “那鎮盧王的其他姬妾呢?”女蘿問。


    “阿蘿……”


    “她們又掀不起什麽風浪,陛下處置了鎮盧王父子,姬妾們放了便是,難道要她們隨著鎮盧王一起吃苦受罪嗎?”


    宣帝雖覺她過分心軟,然而終究不舍得違背她的意思,遂頷首道:“聽你的,正好軍中還有許多將士未曾婚配……”


    “陛下。”女蘿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語氣輕柔中帶了點慍怒,“您這是要做什麽?”


    宣帝詫異:“怎麽了?從前也是如此,王室及宗親貴族家的女兒,她們出身金貴錦衣玉食,卻又無甚建樹,且女子無法獨自生活,我便做主讓她們在軍中挑選丈夫自行婚配,如此也算是兩全其美,皆大歡喜。”


    女蘿張了張嘴,她不知道自己在憤怒什麽,又在恐懼什麽,最終她對宣帝說道:“難道陛下沒有想過,她們自己願不願意嗎?”


    沒等宣帝回答,她又說:“倘若是陛下輸了,敵國大軍兵臨城下,要我去另嫁他人,我是寧死都不肯的!”


    說完,她顯然是有些生氣,轉身就走,宣帝連忙追上來從背後將她抱住,哄她道:“好阿蘿,別生氣,是我考慮不周,我放她們自去可好?”


    女蘿道:“要給些銀錢,還要保障她們的安全。”


    雖然她的要求天真又麻煩,但宣帝又能如何?他通通答應下來,又哄她好一陣,才算讓女蘿不再惱他。


    從前他對她也十分疼愛嗬護,女蘿乖巧溫順,從不令他為難,且他待她除了像夫君,也像是兄長,要求頗高,像這種對宣帝而言稱得上無理取鬧的要求,他不應該答應的。


    如今答應的這樣爽快,是因為愛她,還是因為即將殺死她的愧疚?


    但無論如何,她答應縈姳的事情已經做到,這就足夠了。


    “阿蘿,我與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想要快快樂樂的,我們不要吵架,好不好?”


    女蘿待在宣帝懷裏,輕輕嗯了一聲,她抬起手搭在了他肩上,一如以往溫柔而順從,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第10章


    “今兒是什麽日子,你怎地如此高興?”


    桂姬平日是家裏起得最早的那個,自與女兒同住後,她漸漸染上了點“壞毛病”,比如早上起不來,她看見女兒縈姳正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在院子裏澆花,不由得問了這麽一句。


    縈姳回答道:“阿娘,您忘啦,今兒是宣王後娘娘的大好日子,陛下要稱帝封後,好多人都去外麵看啦,您快收拾收拾,咱們也去。”


    鎮盧王雖主動投降,可他素日裏著實不是個東西,荒淫無度搜刮百姓,宣帝將他跟他的兒子們統統打了一頓貶為庶民,同時還勒令鎮盧王的所有姬妾女兒自立門戶,與鎮盧王斷絕關係,消息剛傳來時,縈姳心花怒放,桂姬一開始雖有些不安,可隨後便得到了賞賜,她們拿到了錢,還分到了一個小院子,每日巡城的官兵會經過三回。


    與女兒在一起住,不用絞盡腦汁如何去討好國君,不必再跟其他姬妾為了那點寵愛爭得頭破血流,桂姬從不知日子還能這樣過,如今她每日種種花養養貓,閑暇時做點繡活貼補家用,她還盤算著把陛下發的錢存著給女兒添妝。


    是以母女倆都對宣王後滿是感激,被女兒一提醒,桂姬才恍然想起:“對對對,你說得對,聽說娘娘今日會出現,我還沒見過她呢!”


    母女倆收拾妥當便出了家門,道路兩邊人山人海,縈姳護著母親,幾次三番差點被人踩到腳,不知道娘娘鳳駕何時能到,她一直想要感謝她,否則現在她和母親還得跟父王去過水深火熱的日子呢!


    王宮中,女蘿已梳妝完畢,就連五年前大婚那日,她都不曾打扮的如此雍容華貴,身邊的宮人滿嘴吉祥話,若是女蘿不知今日自己要死,她定然無比開心。


    “阿蘿真美。”


    宣帝從身後將她摟住,低頭親了親她的耳垂,又細密地啄吻她的臉頰與頸項,即便不用脂粉,女蘿亦是膚如凝脂——他理想中的妻子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於是女蘿便比任何人都美麗,他希望妻子溫柔可愛,於是女蘿從不生氣調皮,他還想要妻子皮膚雪□□致嬌嫩,於是女蘿應運而生。


    阿蘿真美,阿蘿真好看,阿蘿真乖,阿蘿真聽話……這些讚美女蘿不知聽了多少回,在陛下心中,她除卻美貌與乖巧,似乎再無別的優點,她不需要聰明,不需要學習,不需要自由,甚至不需要尊嚴,隻要乖乖做他的妻子,為他生,為他死,這就是他為她決定好的宿命。


    女蘿從鏡子裏看見宣帝俊美的麵容,她神情有些恍惚,“陛下不開心嗎?”


    宣帝一愣:“阿蘿何出此言?”


    “從進來到現在,陛下都沒有笑過,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惹陛下不高興了嗎?”


    “怎麽會?阿蘿做什麽都是好的。”


    “那陛下怎地連笑容都沒有?”


    宣帝想對她笑,可他根本笑不出來,他用深情又飽含眷戀的眼神凝視著麵前的妻子,“阿蘿……從始至終,我心裏隻有你一人。”


    女蘿更不明白了,既然她這樣重要,為何舍得殺她?


    世上隻有一個阿蘿,殺了她便再也沒了,他說心裏隻有她,卻又要殺她,女蘿不懂這樣的愛有什麽意義,他愛她,連跟她在人間白頭偕老都做不到,他吝於這短短幾十年與她為伴,先是天下,後是大道,這也算是愛嗎?


    騙子。


    女蘿把頭枕在宣帝肩膀,輕聲應和:“阿蘿心裏,也隻有陛下一人,阿蘿不求富貴不求長生,隻願與陛下廝守白頭,下輩子也做夫妻。”


    宣帝的呼吸因這溫柔繾綣的聲音漏了一拍,他黑色的眼眸流露出哀痛與不舍,摟她入懷時情不自禁用了很大力氣,箍得女蘿感覺到了疼痛。


    她都這樣說了,陛下會放過她嗎?會改變主意嗎?


    當宣帝鬆開手時,女蘿便明白了他的回答——他不會。


    也許他真的很愛她,也許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去愛別人,也許他心裏永遠永遠都隻有她一個,但這通通不妨礙他要殺了她。


    “陛下。”


    女蘿出聲喚宣帝,她往前走了兩步,從他手中取過那把華麗短匕,抬頭的瞬間笑靨如花,“讓我服侍陛下更衣吧,今日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我要感謝陛下,如果沒有陛下,便沒有今日的我。”


    宣帝見她纖纖素手捧起短匕,一時間心如刀絞,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倉皇別過了頭。


    女蘿像是沒有察覺宣帝的異樣,她安安靜靜抬起手,將短匕係在了宣帝腰間,又往後退了兩步,語氣表情一如既往崇拜又愛戀:“陛下真好看,能做陛下的妻子,是阿蘿的榮幸。”


    她說著甜蜜的情話,字字句句卻令宣帝肝腸寸斷,他忍不住一把將她抱住,似是想把她揉碎進自己的身體,從此之後兩人一體再也不分開,可這樣的軟弱隻持續了一瞬,終究是大道占了上風,宣帝鬆開手,“吉時已到,阿蘿,我們該出發了。”


    他先行一步,女蘿緊隨其後,所有人麵上皆是一片喜氣,而帝王的背影高大遙遠,像是永遠不會回頭。


    坐在鳳輦上,女蘿能清楚地聽見兩邊街道的歡呼聲,她安靜地沒有言語,這樣重大的場合,她身為王後,沒有資格與帝王同乘禦輦,就像是相愛的這些年,她總是要等在他身後,他想她了,便來看一看,他不想了,又可以繼續自己的大業。


    而女蘿剩下什麽?她像是籠子裏的鳥兒,孤獨寂寞,等待主人心血來潮的逗弄。


    但她甚至不如籠中鳥,至少鳥兒能一直活下去,而她很快就要死了。


    “娘娘!娘娘!謝謝你!娘娘!”


    千萬人歡呼之中,女蘿突然聽到似曾相識的聲音,她不覺回過神,伸手挑開簾幔——過去的她決不會做這樣沒有規矩的事,可她都要死了,還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做什麽?


    陸界見她掀開簾幔,遂打馬而來:“娘娘可是有事吩咐?”


    女蘿沒有回答他,目光越過陸界,落在了人群之中蹦跳的很高的縈姳身上,她拿了一條鮮紅的手帕正在那裏揮舞,一邊跳一邊喊。


    兩人四目相對,縈姳一愣,隨即揮舞的更加熱烈,女蘿不自覺也露出了笑容,這笑容看在陸界眼中,真是宛若神女,一時間竟不敢再看,等他臉上燙意褪去,女蘿已經放下簾幔,遮住了容顏。


    為了大典所建的高台在五日前正式完工,抬眼看去,高聳入雲,這裏百姓們便過不來了,他們被將士們擋在外圍,隻能隱隱看到最高的台階上,帝王站在那裏,而宣王後拾級而上,在至高之處接受來自陛下賜予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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