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嬰寧眼珠一轉,說道:“唔,既然不是為了女人,我猜燕大俠大概是跟那個色……我是說傅少國公有什麽不快了?”


    燕沉戟身形頓了那麽一頓,仍舊邁步向外而去。


    夜嬰寧倒也沒什麽不快,急忙起身跟著向外,旁邊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子見美人要走,便趁著酒興嚷道:“乖乖美人兒,人家不理你了,好一張熱臉,何必貼著人冷屁股,到這兒讓哥哥疼……”話猶未落,隻聽得一聲慘叫,卻是不知從哪裏飛來一個酒杯將他的門牙撞掉兩顆,那人捂著醉,酒意頓時醒了三分。


    夜嬰寧玉腕輕輕縮回袖中,冷哼一聲,跟著燕沉戟出了酒肆。


    此刻天邊濃雲漸起,風颳得越發大了,街頭上行人腳步匆匆,有人說道:“要落雨了!速走!”燕沉戟卻仿佛未曾聽到,更沒理會其他,依舊低頭緩緩前行。


    夜嬰寧出來酒館,她的隨身丫鬟見狀,急忙說道:“姑娘,還是快上轎罷,這天說變就變,大概真箇要落雨了,我們還是快些回去的好。”


    夜嬰寧望著街頭之上那依舊沉穩的魁偉人影,在滿街亂竄的眾人之中顯得格外醒目,夜嬰寧雙眉一皺跺了跺腳,終於鑽進轎子之中。


    四個轎夫抬轎而起,腳步如飛,軟轎飛快地越過長街,夜嬰寧急忙打起簾子探頭往外看,見燕沉戟低著頭,緩緩而行,漸漸地被轎子甩在後頭,到最後轎子拐過長街,燕沉戟的人影就被遮住不見。


    夜嬰寧嘆道:“怪人。”將簾子放下,簾角被風chui動,微微一dàng,仿佛漣漪一般。


    果然,軟轎停在翡翠明珠閣的門前之時,那銅錢大小的雨點撲啦啦從天而降,劈頭蓋臉砸下,打得街頭上未來得及逃走的行人麵上頭上生疼。


    雨點漸漸濃密,街頭上的行人抱頭鼠竄,到最後街麵上再也看不見一個人,夜嬰寧的丫鬟連聲念佛,說道:“虧得我們運好,及時回來了,不然又要淋一場雨,別看是入夏了,這雨可涼著呢,淋一場怕要生病的。”


    夜嬰寧一聲不吭,在屋內坐了會兒,終於將窗戶推開,她的窗戶正正臨街,推開之後,滿長街的景致一覽無餘,夜嬰寧望著麵前雨點紛紛,打在頭頂的瓦片上水聲一片,漸漸地從瓦片上匯集成了無數道的水流,如水簾子一般的垂落,很是壯觀。


    夜嬰寧看了片刻,心裏頭有些煩悶,正無趣地準備回身,忽然身子一震,卻見自麵前左側的長街上,緩步行來一人,身子已經被雨水淋得濕透了,原本淩亂的長髮緊緊地貼在臉上身上,隻那魁梧挺拔的身影卻絲毫不變。


    雨水雜亂迷了人眼,看不清那人麵色,但是夜嬰寧一眼看到之時便自知道:這是燕沉戟。


    他走在雨中,卻仿佛並未察覺天落雨,一步一步走的如此昔日閑行街上,如此旁若無人。


    夜嬰寧瞪大眼睛隻盯著那人影看,連身後的丫鬟叫自己都沒有聽到,雨勢漸漸大起來,夜嬰寧雙眉緊皺,手緊緊一握欄杆,出口問道:“傘呢?”丫鬟道:“門口有呢,姑娘要傘做什麽?”夜嬰寧來不及多說,出到門口,果然見幾把傘放在門邊,她伸手握了一把,轉身往外走。


    兩個丫鬟追出來連聲叫嚷,夜嬰寧充耳不聞,匆匆地隻道:“我出去趟,不用跟著。”兩個丫鬟麵麵相覷,終於回到屋內,到那窗前一看,頓時說道:“咦,快看一個怪人在雨裏頭……”


    另一個說:“莫非姑娘方才看的就是他?”


    先前那個叫道:“大概罷,不過這又有什麽好看的?”


    另一個道:“啊,奇怪了,你快看那邊……”


    在那冒雨前行的怪人身後,有一個身著白衣之人,手中撐著一把傘,正邁步極快地往這邊跑來。


    第三十九章有多美


    夜嬰寧手持竹傘衝出翡翠明珠閣,人在門邊將傘當空撐開,抬頭邁步踏上滿地雨水的青石路麵,然而就在一抬頭的功夫,卻赫然見前麵一個身著白衣的人踏步行過燕沉戟身旁,腳尖一轉,一手撐傘一手向著旁邊伸出,將燕沉戟攔住。


    夜嬰寧一怔,風chui竹傘微微向後一斜,雨點打濕裙裾,而她仿佛並未察覺,隻顧望著麵前這幕。


    “大哥!”眼望著前方那人影,朝衣急急大叫,一路尋找跑來,讓她上氣不接下氣,一顆心跳的厲害,難受之極,偏偏卻不能停下步子。


    朝衣趕上燕沉戟,腳下一轉到了他的跟前,驀地站定了,伸手一攔叫道:“大哥!”


    燕沉戟一步踏出,停在原地,被雨打濕了的臉,輪廓格外鮮明,大概是雨水的緣故,他那本來堅毅的神色,隱隱地竟透出一絲悲傷。


    眼眸一抬,一滴雨水自眼角滑落,燕沉戟皺著眉,望著麵前的朝衣:“你……出來做什麽?回去!”


    朝衣搖頭,雙眸看著燕沉戟:“大哥,你跟我回去好麽?”


    燕沉戟雙眸垂下:“……不。”


    朝衣心頭一痛,兩個人站在雨中,兩兩無言,片刻之後,朝衣說道:“大哥若是一心要走,我……也不想為難大哥,畢竟陪我下山,讓你隱姓埋名形同下人一般,也不是我所願,雖然大哥你說要陪我、但……人不能如此自私,大哥要走,也是好的,可……不管怎樣……”


    她沒有繼續往下說,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燕沉戟垂在腰間的大手,燕沉戟低眸望著,身子微微發抖,卻未曾拒絕她這動作,朝衣將他的手握住,把自己手中撐著的傘放在燕沉戟手中:“大哥要好生保重,我……這段日子……多謝大哥曾相助我……”


    她後退一步,仔仔細細看了燕沉戟一眼,終於一低頭,腳步一轉從他身邊擦身而過,頭也不回地走向遠處。


    雨好像故意看熱鬧一般下的更急,周遭都是喧囂的雨點落下聲音,雨水很快地打濕了朝衣的身子,頭髮濕淋淋地貼在臉上,渾身冷得像是落入冰冷湖水之中,雨水進入眼裏,一陣陣地刺痛,朝衣閉了閉眼。


    ——她探身在chuáng邊,烏溜溜的眼睛打量chuáng上被包裹的跟粽子一樣的人,問:“你是誰?傷的很厲害呢,若不是我救你,你就死定了。”


    那個人很濃的眉毛蹙著,盯著她卻不說話。


    ——她手中握著個很大的藥罐子,從裏頭掏出綠色的不知名之物,塗在他的傷口上。一邊還繼續喋喋不休地:“幸虧遇到我,不然的話你一定會死哦,好啦不要皺眉,我知道我說過很多遍了,但是這是真的哦,而且先前跟你說你都一聲不吭,我就以為你沒有聽到嘛。”


    那個人仍舊不說話,然而嘴角卻微微地動了動,她偷眼相看,仿佛是一抹笑。


    唔,這傢夥笑起來也不難看的嘛。


    ——第三次再見他,他已經能在院子裏走動,她把帶來的吃食放下,坐在石凳子旁邊看,一邊拿出個野果子,在衣裳上擦了擦咬著吃,還不忘繼續說:“喂,看到救命恩人來了居然也不主動招呼,真是失禮的傢夥……好啦,你也知道我是個寬宏大量之人,快來,今天算你有口福,我採到了玉白花,做了糕點,師父先前總求我做給他吃呢,你還不快快過來?哼!你不過來,那我拿去餵後山的魚……”她作勢要起身。


    他走過來,將她的手輕輕一按,她嚇一跳趕緊把手抽出來,他好似沒有察覺,手按著竹籃的柄,眼睫有一瞬間輕輕抖動,卻沒有說更多,隻是探手進去,試圖拿起一塊。


    她重又哈哈笑起來:“你的手好髒都沒有洗,讓我來……”


    她探手進去拈了一塊出來:“張嘴……”


    那麽威猛的漢子,幾個月沒有打理儀容,鬍子拉碴的怒獅一般,居然真的乖乖張開嘴。


    她送了糕點向前,他果真咬了口。


    她期盼地望著:“怎麽樣怎麽樣?”


    他故作沉默,她很緊張:“到底怎麽樣啊?”


    他掃著她緊張兮兮的樣子,終於微微一笑:“很香。”


    其實從來不願意吃這種甜甜膩膩的小東西,但是……這一次是例外。


    可惜,好景不長。


    燕沉戟垂眸望著手中的雨傘。


    想要回身將人找回來,亦或者重新回到她身邊去,但是……腳步不能動,心裏頭有一口氣。


    梗在那裏,無法消退,無法解釋,無法宣洩。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心如止水了的,不是麽?


    他將死之時,曾以為身到huáng泉。


    耳畔卻總有個柔軟甘甜的聲音總是在碎碎念,是女鬼嗎?是鬼差嗎?不像……


    他看過那滿目紅鬱鬱的huáng泉之花,他身在滔滔鬼哭的奈何橋畔,他似乎能看到自己曾經歷過的一場場戰事,喊殺聲裏,硝煙沖天,大旗招展,而後就是……白骨遍野,寒鴉噪噪,啄食滿地曾鮮活的生命。


    他以為自己會同那些變作鬼魂的兵士一樣,沉埋在huáng泉地,冰冷的奈何橋水之中。


    昏天黑地,何處是天之盡頭?索xing長眠於此。


    那很柔軟的一隻手握住了他,將他生生地拉了回來。


    他一睜眼,就看到一張清淨素白的臉,雙眸澄澈如冰晶,她探頭看自己,烏溜溜的眼睛,笑的喜氣洋洋:“啊,我說我的醫術是不錯的罷?——你是誰?你傷的很厲害,若不是我,你就真的死了哦!”


    他不知何事,隻是冷冷地看著。


    可是她這句話並非是信口胡說,先前戰事之中留下的傷不算,被國君下令囚禁,曾經的戰神淪為階下囚,多少人暗中幸災樂禍,他昔日xing子剛直,不知得罪過多少人。那yin暗的天牢之中有多少的刑具他就受過多少,他渾身上下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傷數不勝數。


    忠心的部下救他出來的時候,他被折磨的幾乎隻剩下一口氣。


    本該死掉的,隻是若是死了,那些拚死救自己出來的人,又怎麽算?


    慌亂裏他見路就闖,見人就躲,不知撐了多少天,終於昏迷在一個人跡罕至的荒山腳下。


    能夠把那樣奄奄一息的他救活了的她,難道是仙人麽?


    燕沉戟卻知道她不是,因為仙人不會如此多嘴。


    同她相處的日子裏,這個人就好像是枝頭的小鳥兒一樣,見了他的麵就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燕沉戟以為她是故意來折磨自己取笑自己的,後來無意之中發現,她就算是走在路上看到一朵新開的花兒……也會嘀嘀咕咕地跟那朵花說上半天的話,還有說有笑,燕沉戟便釋然了,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心死,但是看到她的時候,會忍不住一笑。


    他分明早就忘記了笑是何物!


    最初醒來的時候他身上到處都是紗布裹住的,從脖子往下,一路越過腳腕,雙腳也都被包住。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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