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來臨之時,鍾罄鳴響之聲,便自觀天台上傳遍長安京城各處。


    長安京中,已是萬人空巷。


    城內百姓早得知了今日觀天台上舉行‘鎮魔大醮’科儀的事情,更有許多消息靈通的唐人探聽到這次鎮魔大醮之上,會有真仙為眾生授下種種消災符籙,而那自漢時修道至今的漢道士‘鍾離權’,便是此次鎮魔大醮的主持法師。


    當~


    鍾鳴聲漫過不良人的館舍。


    今日正是不良人公署休沐之日,公署之內除卻幾隊輪值看守的不良人以外,便隻剩下季行舟與他手下一班‘學徒’,以及不良帥——張午。


    季行舟這一班學徒,皆是他自神工局中選拔出來。


    其中有長於製作甲胄的函人,亦有勤學好問的僧侶、道士,以及他從前元皇大神教的班底。


    他選拔人手,倒不看重出身。


    化龍派趙用及其他幾個化龍弟子,亦是他手下學徒。


    “這些學徒先前皆參與了‘霜煉甲’的煉造,已然積累了一次經驗,除某家以外,將來能挑起大梁,獨當一麵,帶領一隊工匠煉造生人甲的匠師,必然首先從這些學徒裏出現。”季行舟並不掩飾自己對手下一班學徒的愛護,他開口與身旁的蘇午言語著。


    此一番話也叫眾學徒頗為受用,一個個神色鄭重,以成為‘季大師’手下學徒為榮。


    蘇午聞言笑了笑。


    煉造生人甲的各個環節,皆需有幾分天賦在身,方才能夠成事。而季行舟挑選出來的這些人,毫無疑問皆有幾分天賦,他們可以說是整個神工局的種子選手,今下多令一顆‘種子’發芽生根,日後的大唐百姓頭頂,就多了一份庇蔭。


    有先前造甲的經驗在身,當下季行舟安排起諸項環節,亦是有條不紊。


    他目光首先看向趙用一班人,道:“趙用,今時還由你領著崔奇、王常這些化龍弟子,以你們各自修行的龍脈參入鐵礦冶煉之中,鍛煉‘龍髓真金’。”


    “龍髓真金先前已煉造出來了一批,做十副生人甲也夠了。


    今下還繼續鍛煉那般鐵錠嗎?”趙用對季師傅的安排提出疑問。


    季行舟看向蘇午,以示他今下的安排,其實是蘇午的意思。


    趙用、崔奇等一班化龍弟子見狀,亦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不良帥。


    蘇午神色溫和,此時開口說道:“今日首要開爐煉造的生人甲,實是八十八神仙卷中最高的‘三尊’之一——‘西王母生人甲’。


    此甲假若煉造好了,或能禁錮‘天詭’,化天詭力量而為己用。


    是以我欲在各個環節,盡皆精益求精。‘龍髓真金’原本也足夠應用這次煉造,但我今時有些手段,或可以使‘龍髓真金’品質更進一步。”


    蘇午身負諸多地相神靈,若不加以運用,便委實可惜。


    第1428章 、西王母天人真意


    “原來如此。”趙用頓時明白了蘇午用意,他點頭道,“屬下等人本也準備煉造出一批龍髓真金以後,便開始進一步研究推升此種金鐵品質的辦法,將主倒與屬下等想到一塊去了。


    屬下等自會全力配合將主。”


    “嗯。”


    蘇午點了點頭,轉而向季行舟問道:“今時都以哪些鍛煉方法來鍛煉甲兵?”


    他在此前新提拔了函工吳六為函鬼科主事,還將東流島種種鍛法傳授給了對方,吳六適應自身的入墨圖尚需要一段時間,蘇午令其暫且休養身體,所以今日並不在場。


    “也未有甚麽成係統的鍛法。


    隻是自秦漢至今沿用的諸多技藝,而今仍在使用而已。”季行舟聞言愣了愣,方才出聲回答,“這所謂鍛法之中,莫非還暗有乾坤,內藏玄妙?”


    東流島發展鬼神鍛法、心之鍛等種種鍛法,一因殺生石難以取得,資源珍貴,是以要發展這種種鍛法,以求最大效率開發殺生石的作用,二則亦是因為此種種鍛法,確能在運用過程中,引天地同力,使刀劍自生神異。


    但是如今神工局中,僧侶對甲兵的願咒加持,道士在甲兵之上鏨刻種種符籙、卦象,其實在無形之間,引來天地之協力已然超越東流島種種鍛法良多,不過函鬼工們掌握一二門鍛法,卻也是有益而無害。


    “純熟運用種種鍛法,確可以使自心與金鐵死物交融,更大可能賦予甲兵以種種靈性。”蘇午開口向季行舟回道,“不過這種種鍛造之法,確也不是必須要掌握住的手段。


    除卻‘函鬼科’一眾需要徹底參與甲兵鍛造中的函鬼匠師以外,神工局其餘諸科對於種種鍛法,則可學可不學。”


    雖然蘇午當下對鍛法修行的態度隨意,但在場眾人盡皆對此上了心。


    他們今下正是雄心萬丈、滿籌壯誌的時候,如今見有多一分精進的機會,自然不可能放過。


    季行舟看過眾學徒神色,咧嘴笑了笑,與蘇午道:“既然如此,那這種種鍛法,某確是必須要學會的。


    某主理諸科甲兵鍛煉,卻連一門鍛法都未曾掌握,說出去卻會讓門下學徒們笑話。”


    他向蘇午隨意躬身行禮,嬉笑著道:“不知將主可否傳某一二門鍛法?也好叫某在這些學徒麵前顯聖。”


    眾人見季行舟這一番作態,大都會心一笑。


    他們與季行舟相處已有一段時日,亦知季大師是個隨和灑脫的性情,所謂師道尊嚴,在季大師這裏卻是不值一提,其根本不在意所謂‘人前顯聖’,今下所言,不過是句玩笑話罷了。


    季行舟向蘇午討要種種鍛法,實是為了傳授給草廬中這些有誌於此的學徒。


    “我為函鬼科主事‘吳六’也傳授了幾門鍛法,函鬼科中函鬼工以後自可以跟隨吳六主事研修刀兵鍛法。


    今我所掌握的幾門鍛法,實則出於東流島,與天下古今種種鍛煉刀兵之法相比,其實更有些‘劍走偏鋒’的意思,你們可以此種種鍛法作為參考,但也不必沉溺於此道之中。


    日後更當廣搜天下古今傳承的甲兵煉造之法,雜糅諸般,最終形成神工局成體係的鍛法。”蘇午借著當下叮囑了一眾學徒一番,旋而將東流島所學種種鍛法凝聚作一個念頭,都交給了季行舟,由他來慢慢參修領悟,繼而結合自身的經驗,改革鍛法,傳於神工局諸學徒弟子。


    蘇午與季行舟、趙用等眾敲定了此次鍛造‘西王母生人甲’的種種細節與程序,這一次鍛甲由此正式開始。


    草廬中。


    鐵桌之上,已然擺好了一刀宣紙、一支毛筆、一方硯台。


    眉目清秀的畫師守在桌角,將墨錠和水於硯台中緩緩研磨開來。另一畫師將宣紙於鐵桌上鋪陳開來,以鎮紙刷平宣紙上細微的褶皺。


    蘇午感應著黃天法旨中流轉不息的‘玄變之仙’天人真意,《八十八神仙卷》便在他的性意之中須臾展開,八十七道神靈,每一道都深具靈性,暗藏玄妙。


    他的心識集中於居於圖卷中央位置,被群神隱隱簇擁在中央的‘西王母’,以玄變之仙天人真意不斷描摹、擬化那西王母的畫中形象,待到自身性意成功拓印下‘西王母’圖畫之中流轉的天人真意以後,即拿起桌案上的毛筆,飽蘸了墨汁,在宣紙上筆走龍蛇,勾畫起來。


    此次僅僅隻是勾畫‘西王母’,蘇午卻畫得比先前勾畫整副‘八十八神仙卷’更加用心。


    先前那副‘八十八神仙卷’,隻不過是由人賞鑒而已。然今下的‘西王母圖卷’,則不僅僅是要由神工局諸多工匠賞鑒,更要以天人真意支撐畫卷,使諸多工匠在賞鑒圖卷之時,亦能與其中天人真意‘通感’,由此感悟出鏨刻符籙、加持願咒、甲片形製的種種細節。


    入墨圖之所以乃是生人甲的核心,原因正在於此。


    一副入墨圖,就是一宗生人甲的‘總綱’。


    函鬼工們從這‘總綱宗旨’之中,感應到易數運轉之理,天人交變之機,繼而將‘總綱’分解作‘細綱’,運用到造甲的各個方麵。


    摹畫‘西王母神形圖’的同時,蘇午自身亦在嚐試著理解這道天人真意。


    最初,他隻能在這一縷‘天人真意’的變化之中,感應到人意參合天理神韻之後,那一點忽然而來、無懈可擊的‘人意’,正嵌入天理運轉的某個節點之上,繼而使得原本運轉無滯、直通某處的天理,忽然改換了方向——天人真意便在此時凝聚而成。


    此後蘇午摒去自心裏對人意與天理的概念,內心裏便隻存留有如呼吸聲、心跳聲一般的律動。


    那樣暗藏某種節奏的律動,最終代替了他的心跳聲。


    一聲一聲在他耳邊擂響,他由此徹悟了‘西王母天人真意’之中蘊藏的易理——


    蘇午在‘西王母神形圖’上落下最後一筆。


    整幅畫一刹那活了起來,一層寒氣溢出紙麵,將桌案都凍結起厚厚一層霜雪!


    第1429章 、安祿山


    草廬之中,寒意萌生!


    眾人見此情景,盡皆訝然,俱將目光投向那副被封凍在冰層之下的‘西王母神形圖’,卻見電光如刀,將那副畫卷頃刻間絞成了粉碎——縷縷電光飛轉於鐵桌冰層之上,又在須臾之後,將冰層雕琢成了一個披發戴勝、驅馳猛虎的女子,那女子麵色森嚴,兩隻獠牙探出唇外!


    一見桌案上的‘冰雕’,在場眾多匠人、畫師、僧道,便在刹那間理解了‘西王母神形圖’中真意,並且無比通透,無比清晰!


    他們一感應到那天人真意,便知道該從何處下手來鑄造接下來的‘西王母生人甲’!


    神工局眾學徒,神色無不訝然!


    便是先前吳道子描摹‘霜煉群神圖’之時,當時在場的學徒之中,尚有四成不能感悟畫中真意,無奈退出了‘霜煉甲’的鍛造。


    而今下的《八十八神仙卷》係吳道子所畫,吳道子當麵,尚不一定能讓在場所有人理解畫中真意,與之通感,可蘇午作畫完成的瞬間,卻能讓眾人盡皆與畫中神意通感!


    “第二十四卦:地雷複。


    複,亨。出入無疾,朋來無咎。反複其道,七日來複。利有攸往。”蘇午看著桌案上那被雷光雕成的冰層浮雕西王母像,口中緩緩而語,“複者,陰陽去而複返,萬物生生不息。


    而此卦下震上坤,震者,雷也。坤者,地也。


    是以又有天地交變之機‘雷’者,於大地之中振發,春雷一震,萬物萌發。一元始,而能萬象更生。


    此西王母真意之中蘊藏易理,正應當下局麵,實為大吉。”


    蘇午目光炯炯,轉身看向眾人,問道:“諸位感覺如何?可能借此畫與畫中真意通感,可能有所悟?”


    鐵桌上的西王母冰層浮雕像,在此時已然冰消雪融。


    桌上卻無水液鋪灑,而是有一縷縷水霧飄散在草廬中,浸潤了在場所有人的性識,使得他們更深刻理解了蘇午這番話的含義,通曉了‘西王母天人意’中蘊藏的易理。


    眾人聞聽蘇午所問,無不點頭。


    化龍弟子們知道了當下煉造出怎樣的金鐵,方才能恰好運用於西王母生人甲上,完美承接這天人真意;


    道士們清楚了該引用何種符咒,鏨刻於甲片之上;


    願咒僧們明白了該以何種經文、願咒為鍛煉出的甲片作加持……


    季行舟看著空空如也,隻剩一刀白紙的桌案,眼神驚歎不已,開口道:“這副‘生人甲’,雖脫胎於八十八神仙卷中西王母天人真意,但未必便要以‘西王母’作此甲胄之名。


    將主覺得,以何為此甲之名?”


    他如今對這還未被煉造出來的‘西王母生人甲’已然充滿信心,是以一片甲片都還未煉造出來,他便首先開口來請蘇午為此甲命名。


    蘇午聞言卻搖了搖頭:“就以‘西王母’為此甲名。”


    季行舟聞言愣了愣,隨後也不再堅持,點頭答應。隨後,他為諸科分工,各科工匠開始忙碌了起來。


    而蘇午垂目看著那一片雪白的宣紙,眼中光芒微動。


    ‘地雷複’此卦有陰陽去而複返之意,有‘已然逝去的人或物,應會再度回還’之預兆。


    未知接下來,又有誰會回還?


    傳說之中,周文王作《周易》,以人意扭轉天理,使天理順應人勢,但又有傳說稱,人祖伏羲生‘八卦’,而文王演八卦為六十四卦,合稱文王伏羲六十四卦——此諸般卦象,緣何能精準地卡住天理運轉的節點,使之為人所用?它們今時效用,與初創之時的效用,能否相提並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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