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飛煙霎時扭回頭去,再未往身後看去一眼!


    時空飛轉!


    斑斕蛇尾貫串了一重重時空,亦如輪回之腸一般,串聯起了諸多冥冥罅隙——這道蛇尾愈來愈長,它遊曳的速度,快過了冥冥時空生生滅滅的速度!


    以至於洪仁坤帶著眾人閃轉騰挪的空間越來越少!


    好在正如茅山初祖所說,今下的‘皇母’終究隻是殘身,遠遠不及在此下時空中徹底複蘇的‘輪回之腸’,哪怕本就被鎖定在此下時空末端的‘十字劫’,相比於皇母而言,都更凶怖——這‘女媧之跡’在貫串了諸多時空,眼看著就要將洪仁坤等眾逼入絕路,不得不提前走入輪回之中的時候,倏忽間開始收縮起來,從一重重冥冥世界中退轉!


    眾人耳畔,那陣呼吸聲漸漸變得平緩。


    他們聽著那陣呼吸聲,亦終於得到喘息的機會,紛紛長出一口氣,平複著各自的心緒。


    洪仁坤帶著眾人,停在當下已經極臨近‘輪回之腸’的一道時空罅隙中,在這道罅隙裏停留了許久,確認‘女媧之跡’已經完全退轉出諸般冥冥世界,他方才看向眾人,開口道:“我這便帶你等回去——一旦置身於輪回之腸中,便極易受到腸中那些未消化的‘食物殘渣’所影響,如被那些東西影響,你們便無從抵近輪回的中心,見到那個人了。


    唯一能叫你們免除那些殘渣影響的,唯有我頭頂陽神。


    視陽神而不生虛幻,無有迷障。”


    眾人聽洪仁坤說得嚴峻,他們也都神色嚴肅,再次收緊了心神。


    方臉中年男人又將目光投向人群最後的鍾遂,道:“你來看顧蘇午身軀各個部分——以免他的身軀再被輪回之腸裹挾而去。”


    “我當仁不讓。”鍾遂點了點頭。


    洪仁坤不再多言,他轉回身去,一步邁出冥冥罅隙——


    “呼——噝——呼——噝——”


    那響在眾人耳畔的、悠長的呼吸聲在此瞬變得連綿不絕,眾人不敢有絲毫遲疑,跟著洪仁坤踏出了冥冥罅隙!


    嘩啦啦!


    一道道正氣符鎖鏈纏繞住收殮著蘇午身軀各部分的四副棺木,被鍾遂提拉著,跟上眾人的腳步。


    於無盡沉黯中,一道道猩紅腸道條索猛烈盤轉著。


    眾人臨近那腸道條索之時,那腸道條索便猛然化作了一道道輪盤,無數重輪盤首尾相連,照著眾人傾蓋而來!


    轟!


    赤日沐浴於火光之中,從洪仁坤頭頂拔升而起!


    火光向仁坤身後眾人漫溢過來,瞬間裹挾起眾人的身形,領著它們投入了一道血紅輪盤之中——四下的熊熊火光,在眾人奔入那重輪盤之中後,都倏忽消隱。


    唯有洪仁坤頭頂,仍有一輪拳頭大的赤日熠熠生輝。


    李青苗踏足於血紅輪盤之內,刹那間看到一盞油燈在黑暗中點亮了,那盞油燈映照出一座土炕,土炕上堆著厚厚的棉被,炕邊的灶裏閃爍著微藍的火苗,炕下邊的炕眼裏薪炭通紅。


    土炕與土牆形成的夾角裏,還年幼的秀秀蓋著厚厚的棉被,在角落裏睡得正香。


    珠兒坐在炕下麵的桌子上,正與一個高大身影吵鬧著。


    青苗目光向那高大身影投去目光,就看到了師兄的麵孔。


    她心神猛地一顫——


    “你若願意,便可以留下來。”


    “我可以娶你為妻,我們一起在這重時空中生兒育女,直至老死。”‘師兄蘇午’神色溫和地看著青苗,與她溫言軟語。


    “假的,這是假的——”李青苗猛然轉頭,試圖尋找那赤日的影蹤,但在她轉頭的瞬間,四麵八方便盡皆是一個個蘇午的形影了。


    那些‘蘇午’對她說:“我知道這是假的,你也知道這是假的。


    但假的又何妨?


    你我所能存活,不過一生,一生有多漫長?又有多短暫?若你把假作了真,便不必去受那些相思之苦,不必受那心上人就在眼前,卻不能訴說愛慕的求不得之苦了……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還真——”


    聽著那無數個師兄的囈語聲,李青苗忽然笑了起來:“我愛慕的又不是師兄的這副皮相,我愛慕的是他的骨與血。


    你長著它的模樣,內裏卻仍舊是一顆惡詭的心……我連信都無從信你,又何談甚麽把假作了真,把真作了假?”


    李青苗話音才落,一輪赤日就在前方灼然閃亮。


    四下裏那一個個‘蘇午’的臉色都變得陰冷起來,它們狠毒地盯著李青苗,各自卻被熊熊火焰點燃了,瞬息間化為烏有!


    李青苗奔向前方,追上了眾人。


    她看向柳飛煙,柳飛煙神色悵然。


    想來也與她一樣,經曆了一重真真假假的輪回。


    青苗此念一起,忽然覺得身旁的柳飛煙神色有些不對勁,她心頭一凜,便見到——柳飛煙在自己眼前變作了師兄蘇午的模樣。


    ‘師兄蘇午’眼神陰冷地盯著自己,眼神裏滿是殘毒。


    而她目視向的前方,哪裏有什麽赤日陽神?


    隻有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


    “你師兄已經死了!”


    “再回不來!”


    恐怖嘯叫聲灌入李青苗的耳膜之中,李青苗心神眼看著就要失守——此時,一道道清氣轉入這道冥暗輪回之中,聚成了三個正氣符文字——


    ‘破六道’!


    轟隆!


    種種幻像一刹那粉碎,清氣化作鎖鏈,纏繞住李青苗的身形,將她提攝出那重破碎輪回!


    她終於見到眾人的形影,眾人的目光並未落在她身上——青苗順著眾人的目光,向前方看去——在那密密麻麻盤旋於天地間的無數血紅輪盤之間,一塊巨石鑲嵌在這重重推轉的輪盤中央,引致輪盤的轉動都變得滯澀了下來。


    “這……我們竟晚了一步嗎?


    恩師已將本身頭顱化相到了這種地步,這該如何逆轉回人身——”青苗聽到身後鍾遂的低語聲,她的心跳一下子變得狂亂了起來!


    第1237章 、大江東去,明月還來(二)


    鍾遂的低語聲在這寂靜輪回中,顯得分外突出。


    內心本就彌生出一些不祥預感的李黑虎,聞聽其言,霍地轉頭看向鍾遂,一雙虎目緊緊盯著鍾遂,驟地開聲道:“什麽意思?!”


    邵守善、素玨道人、灶班眾人、北帝派四女、紙娘娘會的柳飛煙與孫豆兒,盡將目光投向了鍾遂。


    在眾人看來,這一副生人勿近之相、性格孤冷的讀書人,實力非同小可,強過在場九成九的人,隻有那方臉中年男人頭頂赤日中的隱約性意,能壓過他一頭。


    其實力層次遠高過眾人,所能察覺到的異樣情形,亦必然比大家所能看到的更多。


    當下其口中所言,分明有著不好的意思,更應上了眾人心頭那隱約的不祥預感,令眾人一瞬間俱緊張了起來。


    鍾遂本性就有些孤冷生硬,對於外界目光,他一向不放在心上。


    但而今被李青苗、李秀秀、邵守善等人隱含著種種悲慟情緒的目光注視著,饒是鍾遂再如何心硬,都不免遲疑起來。


    他眯眼看著嵌入輪回間隙中的那塊石頭,再三猶豫,猶豫再三——


    “當時我乘遊‘冥冥之息’而來,與他相見之時,便有感於他的心魂性意都已在強弩之末,而今更是將自身的所有念頭,連同這一顆頭顱,徹底化作了一塊柱石。


    人身化為柱石,柱石又如何歸返人身?”於此時,洪仁坤接過了鍾遂的話,肯定了鍾遂心裏的某個猜測,在眾人悲慟的目光下,他麵不改色地道,“他的頭顱,今下確實已化作這塊石頭,確已經‘死’了……”


    “怎麽可能?!


    他當時親口與我說過,會與我們同生共死,與我們掙命百年——他怎麽可能先我一步就死?”洪仁坤話音未落,柳飛煙周身彌漫起血紅怨念,那深刻的怨恨如火如荼,在四下虛空中肆虐開來,她在此時竟第一個情緒失控了!


    “已經、已經沒救了嗎?”邵守善聲音顫抖著,向那方臉中年男人問道。


    洪仁坤迎著邵守善的目光,臉色嚴肅地搖了搖頭。


    “哇——”一直被邵守善牽著的丁隱兒,一見洪仁坤搖頭,頓時忍不住哭出聲來!


    眾人紛紛紅了眼圈!


    “我的意思是——”洪仁坤忽然間咧嘴笑了起來,抬高聲音道,“當下還有的救!


    蘇午臨死之前,以魔身種道之法,將自身頭顱埋葬在了這輪回之中,是以他雖將自身頭顱化作了這塊柱石,但這塊柱石卻具有‘死者之相’。


    一塊‘死掉的石頭’,自然不可能單純隻是一塊石頭,歸根結底,還是與天下萬眾生靈相類。


    既然能有‘死’,自然可以有‘生’。


    今下可以逆轉死生之法,將此柱石由死轉生,待柱石複生以後,將之與蘇午原本諸部分身軀接連起來,再尋‘女陰’將之重新孕育成人即可。”


    “如何將‘死者相’的柱石,逆轉為‘生者相’?”鍾遂聽得洪仁坤所言,首先反應過來,他眼中綻露光芒,注視著洪仁坤,直接開口問道。


    洪仁坤頭頂赤日轉動,蒼老聲音從中響起:“我來為小道友逆轉死生。”


    鍾遂點了點頭,轉臉看向了那被洪仁坤隱隱禁錮著的鳳冠霞帔身影——紅哀會哀主胡蘇蘇,接著道:“那麽以‘女陰’重新孕育恩師的事情,須得交由這位來完成了?”


    茅山初祖應道:“也唯有她能引來‘女陰’了。”


    此‘女陰’指的是‘女媧’,並非有別樣涵義。


    初祖雖有能力將‘柱石’由死轉生,卻無法將具備生者相的柱石,再轉回人身,唯有借助皇母的力量,將蘇午重新孕育一回,他方才能徹底回轉人身,真正複生!


    眾人原本心情悲愴,但聽得洪仁坤與鍾遂的言語,已知那方臉中年男人心中早有成算,隻是先前故意逗弄他們,也是個性情古怪、為老不尊的前輩,不過當下知道蘇午還有法可救,他們盡皆心情振奮,也就免去了同洪仁坤追究甚麽的心思。


    當下,他們盡皆屏住了呼吸,豎著耳朵,聆聽鍾遂與茅山巫初祖的對談。


    “前輩先前曾言,那皇母對恩師亦有別樣心思,欲以他來承載自身——那今時若將恩師之身送由女媧來重新孕育,它怎可能乖乖將恩師孕育成人?


    中途必生變故。”鍾遂舒展雙眉,注視著洪仁坤頭頂赤日,接著道,“監視女媧孕育恩師之事,便由我來做吧。


    前輩以為如何?”


    “本就該交由你來做。”茅山巫初祖應道。


    茅山巫初祖、洪仁坤、鍾遂此三者議定了諸事。


    洪仁坤頭頂赤日驟然間朝上方拔升起來,那輪赤紅的圓日在往上方拔升的過程之中,亦在不斷膨脹——赤日陽神迎風便漲,隻是在刹那之間,便已經大如車輪,幾個眨眼之後,便化作一座房屋般大小,它升上最頂上,臨近那嵌入重重血紅輪盤的柱石之時,已經於這重重輪回裹挾的荒寂天地間,完全擴張開來,將赤紅火海播撒到了荒寂天地間的每一處!


    荒寂天地,亦成為了‘陽神’本身!


    轟隆隆!


    諸重輪回盤繞之下的赤日,猛然間轉動開來,逐漸與遍天遍地之間輪回轉動的頻率相同——於此時,一道高大身影從赤日中央浮現而出!


    那高大身影滿頭黑發紮成了一個發髻,頜下黑須垂至肚腹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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