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反抗母親!”


    “是天要亡我!”


    “非我之罪!”


    “非我之罪!”


    “吾將淪入河中——”


    “無能橫渡彼岸了,無能橫渡彼岸了——”


    那無數聲音如潮水般灌入蘇午的思維之中,冰冷絕望的嚎叫,似乎要將蘇午的思維都凍徹——他渾身顫抖著,在這劇烈地顫抖之中,他麵孔上的眉毛、眼睛、鼻梁、口齒都一一滑脫,一張臉轉眼間變作空白!


    ‘元皇臉’浮現於蘇午頭顱之上時,他就掙脫了這源出於根性本能的恐懼!


    他猛然揚起手臂——攥起一道熾白雷霆——撕裂了這個長夜!


    嗤啦!


    雷霆豎分天地,背陰大帝的背影從那雷霆的裂縫之中顯化而出,橫亙在天地間,抗禦了那道元河支脈一個瞬間,令河水倒衝,江流橫斷!


    “哈哈哈哈——吾死以後,還能於元河之中暢遊,快哉快哉!”


    一個聲音,在蘇午截斷元河支脈的瞬間,驟然從他身後響起!


    披著黑色大氅,內著交領青色道袍的‘心聖元神’站在了蘇午身後,他滿身陰間的氣息,咧嘴大笑出聲,眼角因這笑意浮現出幾縷魚尾紋。


    無數個聲音,在天地間響起:“無善無惡心之體;


    有善有惡意之動;


    知善知惡是良知;


    為善去惡是格物……”


    在這一道道低吟誦唱之聲在天地間響起的同時,心聖元神麵上帶著笑意,伸手按下了蘇午攥著一道熾白雷霆的手掌,攔阻住元河漫淹而下的背陰大帝身影,便倏忽消隱無蹤。


    心聖元神向蘇午眨了眨眼:“你看這漫天星辰……”


    蘇午仰頭看去——


    天地間縈繞的低吟聲倏忽消寂,但在下一刻又猛地炸響!


    那種種聲音,或是慷慨激昂,或是滿懷悲愴!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


    “天變不足畏!


    祖宗不足法!


    人言不足恤!”


    ……


    這一個個聲音響起的同時,一顆顆燦燦星鬥便懸掛在了天穹之中,在蘇午與心聖雙肩上,灑下熠熠星光!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映亮蒼穹的星辰,此瞬化作了一個個正氣符,貫連成一道浩然正氣長河,從天頂刷落,猛然間與那自扭曲豁口中噴湧出的元河支脈相撞!


    轟隆!


    浩氣長河流淌不息!


    元河支脈被就此橫斷,往扭曲豁口之內倒縮!


    心聖元神還在咧嘴笑著:“你看,它是一條河,我亦是一條河——它那條河叫做‘天道’,我這條河,就叫做‘人間正道’!”


    正道!


    言猶在耳之際,心聖元神已經邁步走入了那浩蕩正氣長河之中!


    浩浩正氣,洗刷去他滿身的陰間氣息。


    他隨手從正氣長河中摘取來幾道正氣符,在自己掌中完成重組——而在此時,那倒衝向扭曲豁口的元河支流中,一具女屍倏忽浮出水麵。


    這具女屍的額頭化作了一片蒼白的沙洲,鼻梁嘴唇等乃至脖頸以下的部位,化作了伏延的群山。


    唯有雙目,鑲嵌在沙洲與群山山脈之間,仍舊大張著朝正氣長河當中的‘心聖元神’投去目光——


    “此黃姖之屍也。”


    蘇午隻聽到心聖元神言語了一句。


    緊跟著,便似有一座座纏繞筋脈血管的山峰,要從正氣長河之中浮出——而在此時,心聖元神丟出了手裏重組完成的那道正氣符!


    那正氣符一瞬從他掌中脫落,猛然間在天地間爆發無量金光!


    符籙飄墜而下,刹那貼附在了‘黃姖之屍’的額頂!


    蒼灰的沙洲重新化為充滿死氣的蒼白額頭,大睜著的、無有神采的雙目之下,鼻梁、嘴唇及至脖頸以下的所有部分,重新凝聚成一具女屍之形!


    ‘黃姖之屍’沉入元河支脈河麵以下。


    元河支脈徹底歸攏於那道扭曲豁口之內,那扭曲豁口也在倏忽間彌合如初,消失無蹤。


    心聖元神脫離正氣長河,那浩蕩長河也消失在了天地間。


    滾滾陰間氣息又縈繞在了心聖元神周身。


    他朝蘇午躬身一拜:“多謝。”


    轉瞬之後,心聖元神重歸陰間之內。


    天地不再如先前那般昏冥,漸漸顯出一些光來。


    蘇午看了看四下一片焦土的情景,‘意’若汪洋充塞山穀幽壑,那鋪滿灰燼交談的山石土層裏,漸漸生出一些嫩綠的草莖樹芽。


    他定定地看了一眼心聖元神消隱的方向,亦轉回身去,沿原路折回了居處。


    青苗、秀秀已經將一切都收拾停當了,黑虎背著包袱拉著丁隱,站在院子裏,一眾人看到蘇午回來,都麵有笑意。


    “師兄,咱們這就出發罷?”秀秀心直口快,才見蘇午走入院中,便直接開口問道。


    蘇午看了看李黑虎與丁隱,也笑著點了點頭:“好。”


    “出了這個村,我設法弄兩匹馬來……”李黑虎拉了拉身側的小童子丁隱兒,道,“我們的腳力不須騎馬,這個小娃娃跟著咱們走一路,可是要遭大罪……”


    “我才不怕嘞!”


    丁隱兒嗆了李黑虎一句。


    李黑虎捏了捏他頭上的衝天髻,仍舊笑著道:“你若不怕,就自己走一路試試?”


    小童子一聽這話,眼珠子骨碌碌轉動著,嘴裏卻未說話。


    他這次跟叔父出遠門,一路上可都是被叔父背在籮筐裏的,就這依舊深覺疲乏,要是靠他自己的雙腳——他有點不敢想象。


    “他再大些,稍微通了符籙,便可以用‘甲馬’行路了。


    當下符籙不通,年紀尚幼,運用這些符籙術法手段,確實會損傷身體。”蘇午看著丁隱,點了點頭,“那便按黑虎所說,先找兩匹馬來罷。”


    “可以給馬腿上貼‘甲馬’。”秀秀提出了建議。


    “馬腿上貼甲馬……”李黑虎撓了撓頭,憨笑了幾聲,未置可否。


    “這兩盞燈籠師兄拿著。


    我們待會兒便不用出力,呆在燈籠裏,叫師兄帶著走了。”青苗抿嘴笑著,將兩盞鐵框燈籠遞到了蘇午手中。


    蘇午亦調侃道:“那你們兩盞燈籠,可得給師兄指好路才行。”


    “師兄放心……”


    青苗、秀秀笑著答應。


    二者身影朦朧,倏忽化作兩團火光,投入了蘇午提著的那兩盞燈籠裏——鐵框內,一朵火光皎潔如月華,一朵金紅明燦,威嚴莊重。


    李黑虎看著秀秀身影倏忽消去,變作那鐵框裏的金紅焰火,一時愣愣出神。


    “走了。”


    蘇午提醒了他一句,先邁步走出了遍布荒草的屋院。


    黑虎反應過來,拉著丁隱連忙跟上。


    一行人出了村子,依著青苗、秀秀的指引在黑夜裏走了一陣,丁隱這小童子氣性倒也頗大,跟著走了三四裏,也未有哭鬧要求師父或者虎叔叔背他,還是黑虎怕他走得久了,傷到了筋骨,直接把他背了起來。


    幾人後來經過了一個集鎮,黑虎便從鎮子上牽出了兩匹馬來——


    這樣膘肥體壯的馬兒,也不是隨處皆有,是他從當地富戶家裏順手牽過來的。


    蘇午、黑虎依秀秀的提議,在馬腿上貼了甲馬,驅策著兩匹馬風一樣地刮過了這處大鎮子,往遠方行去。


    同一時間,直隸省某地深山之中。


    林影綽綽,似有人潛藏於深林之中,窺視著此間的‘外來者’。


    在那深林老樹掩映之下,有一處隻能容人側身而過的山洞,隱約火光便從那處山洞之中傳了出來。


    山洞內。


    李虎圍著薪火盤坐在地。


    許多穿著短打衣衫的漢子,一人抱著一個食盆,將手裏的幹糧撕碎了,丟進食盆冒著熱氣兒的湯水裏,拿起筷子便呼嚕呼嚕大嚼起來。


    這處山洞洞口極其狹窄,然而穿過那隻容人側身而過的通道以後,內裏便霍然開朗起來,卻是一處能容納二三百餘人的寬闊地。


    此時這偌大山洞的角落裏,堆滿了糧食、肉幹等物——這處所在,必然早被人發現,在內中儲備食糧,終於在今時成了李虎及手下一眾‘蓮鄉會’眾的秘密據點!


    “趕緊吃。


    吃完了就把王二腦袋他們換回來。


    走了一天了,叫大家都吃點熱湯飯!”李虎拍了拍身邊漢子的肩膀,囑咐了對方一句,見對方連連點頭答應過後,他抬目環視起四周來,眼中流露滿足之色。


    這處據點,乃是他偶然經過當地,聽聞此間有個叫‘牛尾巴洞’的傳說,於是在山中多留意了一番,才終於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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